中国艰难应对电力短缺

    除非九月份又有意外的热浪袭来，否则今年中国大部分地区遭遇的炎炎夏日就要接近尾声了。但在流金铄石的六、七、八三个月，中国各地普遍拉闸限电，大量工厂被迫停工。现实终于摆在了眼前：中国各条经济战线的飞速发展都会遇到机能性的局限。今年，中国就撞上其中之一。 

    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orld Trade Organization, 简称WTO)之后工业的蓬勃发展促进了电力需求高速增长。九十年代期间，中国的用电量每年仅仅增长3%-7%，而去年却跃升至15%。为了保障经济的迅速发展，据政府估算，中国未来15年内需新增50万兆瓦的发电能力，才能跟上经济发展的步伐。换句话说，未来15年内中国每年需要增加的电力供应相当于整个英国发电能力的80%。 

    资源、环保影响和融资等对如此高速扩张的经济的限制是相当惊人的。不过中国已经在著手处理：这两年政府批准了大量的电站兴建计划。但是新建电厂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经济体制问题实际上加剧了供电紧张的危机。中央政府正在大力改革电力行业，促使它走上市场导向之路，但电力监管权限却分散在各个省级政府和许多政府部门之间，这就使得协同规划变得几乎毫无可能。而电力短缺还只是其一，中国的多项能源供应都日趋紧张。从长远来看，中国还要遭遇前所未有的水资源短缺、大量燃煤带来的环境污染，还有依赖进口原油蕴含的国家安全隐患。 

    今年的电力短缺对大大小小的投资者都带来了很大影响。要了解基层的情况，先来看看麦克尔·卡洛兹(Michael Carlozzi)的遭遇吧。他负责旧金山塑料包装材料公司Portola Packaging在中国的业务。该公司于1999年在上海市创办了一家工厂，生产瓶盖和瓶塞等塑料制品。这是一项能源密集型产业，塑料必须加热到180摄氏度，而同时车间地面还要保持凉爽干燥。卡洛兹说，“大约一年前，也许更早，我们就遇到了供电不足的问题。”从去年12月至今年2月，这家工厂每周只能开工两天。今年夏天形势更加严峻，工厂所在开发区的官员要求他们在过去这两个月每月停产一周。卡洛兹说，市政府的负责官员在安排停产时间方面比较灵活，希望尽量将工厂的损失压到最低，“但总的停工时间不容商量。” 

    大投资者也和小企业一样受到影响。飞利浦电子中国集团(Philips Electronics China)总裁张钥(David Chang)说，尽管像飞利浦这样的大投资者得到了特殊优待，但它们的供货商都无疑受到了电力短缺的重创。张钥说，不可能整条供应链都不受影响。 

    由于中国的统计数据不太可靠，今年供电紧张造成的具体损失很难衡量，但不管怎么说损失都是巨大的。大家基本已有共识，今冬明夏还会再次发生供电紧张的问题，也许2006年也会重演，直到最近大批上马的电站开始供电，填补了供应缺口为止。在这之后，有些分析师甚至预言中国会进入电力过剩阶段，尤其是政府针对钢铁等部分高耗能产业的降温措施生效之后。 

    中国领导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他们需要考虑经济无序增长所带来的环保和资源消耗问题。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Reform Commission)能源研究所所长周大地表示，必须处理好中国的资源平衡问题，包括原材料、水资源和矿产资源等。他说，“我们必须非常高效地利用各种资源。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有著13亿人口，我们不能浪费任何一种资源。” 

    但是，中国的确在浪费资源。根据亚洲开发银行(Asian Development Bank, ADB)的估算，中国每实现1000美元的GDP就需要消耗0.78桶原油，是亚洲各国平均水平的两倍，是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 OECD)发达国家成员国平均水平0.37桶的两倍多。今年夏天政府发布的一系列缓解供电紧张的指令性措施取得了一定效果，包括让工厂在用电高峰时段停工；让政府机关，随后是公司企业将空调温度设定在26摄氏度以上；调低公共场所照明灯光的亮度等等。但中国工业领域飞速发展的整体结构表明，未来数年中国仍需大量倚重能源密集型产业来实现经济发展。 

    中国入世后的投资激增带动了许多工业的繁荣，但是各行业发展并不均衡。汽车和建筑，以及钢铁、水泥和其他建材领域吸引了大量投资。中国今年的用电量增幅首次超过了GDP增幅，一改九十年代低效国有企业大量关闭导致用电量增长减缓的趋势。 

    WTO对中国经济的影响程度让很多人始料不及。北京大学(Beijing University)教授付军说，“人们大概都低估了WTO的影响。入世后大量工厂从海外涌入中国，而这些往往都是高耗能企业。”但他同时还表示，很多其他因素也被低估了。比如，电力行业投资占投资总额的比例这10年来一直在持续下滑。另外，居民收入增长和自购住宅数量的增加使得空调和取暖器等家用电器迅速普及，导致个人能源消耗激增。 

    大量电厂纷纷上马，去年中国新批开工的电站发电能力为37千兆瓦，今年是40千兆瓦左右。大多数分析师认为，这有望在2006年或2007年解决电力短缺问题。然而，这两年新批准的电站有90%都是燃煤电厂，这与政府2020年水电站发电量占全国30%的目标并不完全配套。 

    为了给电力供应系统规划一条长期稳定的发展道路，政府部门需要制定电力产业的全面发展战略，但遇到了诸多结构性难题。首先，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由来已久的冲突：地方政府希望兴建更多的本地电站，保证低价供电促进当地工业发展；而中央政府却要尽力制定一套更全面的发展战略。 

    中国电力系统最近的一些变革更加突出了这个矛盾。政府1998年撤销了电力部(Ministry of Power)，以国家电力公司(State Power Corp.)取而代之，旨在推进电力行业的“市场化”发展。这一举措将电力行业的发展规划下放到各省级电力局，由他们调查估算当地的电力需求，并与中央主管单位协商合作。到了2002年，国家电力公司被拆分，成立了两家输变电公司，和五家发电企业，还有其他四个实体。这就导致了决策权的进一步分散，全面发展战略理论上由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负责，但许多人都说，国家发改委为应付眼前严重的电力短缺忙于审批新的电站项目，基本上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全面战略。此外，电价需要由国家发改委和国家电力监管委员会(State Electricity Regulatory Commission)联合制定，使得情况更加复杂。 

    “在中央一级，全部规划都由国家发改委负责，”一个多边援助组织的官员称，“但该委员会总共还不到30个人，却要审批全国所有的能源项目。如何能够进行严肃认真的调研？基本上，这些人就是忙著盖章了。”他说，电力产业的权利真空需要改变，“自从输变电和发电分离后，由谁负责全面规划一直不够明晰。” 

    而且，所有这些发电项目的获批，很可能会让事情走向另一个极端，也许几年后中国就会重现九十年代后期的电力过剩局面了。这种前景不利于外商投资，独立发电商在那些电力供应充足的省份就遇到过这样的难题，那些省份觉得自己拥有较强的讨价还价的力量，就尽力下调独立发电商的合约电价。亚洲开发银行的能源专家林博说，“短缺的时候，人人都急于处理短缺问题。结果就是项目审批程序大大加快......私营部门也不再认真审视这个行业。”一旦电力供应变为过剩，而这一天是肯定会到来的，那时投资回报就难保了。 

    与此同时，输变电网也开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虽然目前这还不是电力供应的最大障碍。中国大体上划分为六大地区性电网，互相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北京的能源咨询机构松林集团(Songlin Group)的董事总经理朱松滨说，中国的输电能力远远落后于发电能力的发展。这也提供了很多商机。例如，西门子(Siemens)最近就宣布旗下中国输变电业务大幅扩张。西门子负责输变电业务的主管基兹(Jurgen Keese)预计，未来几年这项业务的年收入增幅可达20%。 

    不过，即使是针对需求猛增、产业结构及电网发展滞后等问题采取了应对措施，要解决中国电力产业效率低下的难题还是要面对电力定价问题。中国刚开始尝试对用电超出一定额度后征收较高的电价，以及调高用电高峰期的电价，以鼓励用电需求在时间上平稳分布等措施。事实上，在煤炭逐步转变为市场定价、但电价仍由政府制定的情况下，发电业务很容易受到市场的挤压。今年夏天，燃煤电厂就没能将煤炭价格上涨的影响转嫁到消费者头上。电厂盈利受损，更重要的是，市场力量无法限制用电量激增。 

    政府也在尝试各种让市场机制定价的方法：今年六月，煤炭价格激增后，政府宣布，继小幅上调商业和工业用电后，开始上调7个省市的居民用电价格。但这种转变很慢，许多专家也觉得应该缓步实施。北京大学教授付军说，指望整个系统在一夜之间就变成市场导向，这是不实际的。 

    以上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影响的可远远不止像卡洛兹这样的现有电力消费者。卡洛兹说，工厂扩大生产需要更多电力供应的申请已经得到政府批准，但那些新成立的企业就没这么轻松了。他说，“据我所知，受打击最大的就是那些试图获得电力供应的新创办企业了。大量耗电的产业日子不好过，他们被告知推迟进入中国市场。” 

    这是多年来前所未有的现象。去年，经历了非典型肺炎(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短暂打击的中国仍然吸引了高达535亿美元的外商直接投资。然而，电力供应不足依然是中国经济发展道路上的一大障碍。中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有著发展中国家的常见困难，电力产业的蓬勃发展可能会转变成低迷萧条，对此投资者不可忽视。短期来看，卡洛兹对电力短缺的说法是，“部分要取决于天气。如果秋季气温怡人，就不会有问题。可是如果秋天还是很热，供电就有可能还会中断。” 

    对那些认定中国正在走上经济超级强国之路的人来说，有这样一句话值得铭记：那些身处中国商业之都的制造业工人也得像农民一样靠天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