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电厂10月31日关停？（图）

　　这个供应成都市1/10用电的企业，因每年向这座城市的天空排放2.1万多吨二氧化硫和20%的烟尘，两年来一直处在风口浪尖：去年的“黑雨事件”后，四川嘉陵电力有限公司老总公开向市民道歉；今年的“最后通牒”下，电厂最终承诺7月20日前开工建设脱硫、除尘整治工程。自2004年8月省专题调研组首次责令其开展综合整治至今，地处成都东郊的嘉陵电厂已与“环保”打了整整两年的拉锯战。

　　距“最后通牒”时限仅余两天，7月18日，嘉陵电厂脱硫工程开工奠基仪式，在没有邀请一家新闻媒体参加的情况下低调进行。据称，整个治污项目投入将达1.3亿元。听到这个消息，家住电厂附近的周先生条件反射似地从办公室沙发上跳起来。他反问记者，“不久的将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开着窗睡觉了？”

　　与嘉陵电厂一街之隔，成都热电厂5台老发电机组，在服役50年后，因环保不能达标，已于4月28日彻底拉闸谢幕，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消失在成都人的记忆里。而嘉陵电厂210米高的烟囱，像一支黑洞洞的枪口，直冲云霄，依然在排放着废气和烟尘。

　　铁腕治污两年与“聋子的耳朵”对话？

　　7月28日，记者探营嘉陵电厂。脱硫工程奠基石在紧挨烟囱的林地里孤零零地“睡大觉”，上面蒙着的红布，被10天来酷热的阳光晒得褪了色。电厂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暂时还没有大规模动作，还在做规划，“而且，这片地上还有上百株树需要移栽”。

　　孤独的奠基石，折射出一场马拉松式的“环保”较量的真实背景。

　　成都市环保局污管处，一份报告详尽记录了从2004年8月到2005年12月，省市相关部门对嘉陵电厂烟尘和二氧化硫综合治理的11次检查、协调全过程。2005年3月，省政府将嘉陵电厂纳入全省237家限期治理企业，要求当年完成烟尘治理和脱硫工程开工，但到年底，“零点行动”收网，嘉陵电厂依然稳坐泰山，停留在“制订方案”中。

　　“11次，竟然敲不醒一个企业的环保意识！”污管处副处长周润明摇头叹息。

　　2005年“零点行动”结束，2006年元旦钟声敲响，副省长刘晓峰走进嘉陵电厂。由于企业治污不力，被当场责令在年内完成治理，并写出书面检查。2月8日，成都市政府下达“最后通牒”：5月1日还不开工，将在报上公示，对其停产关闭。迫于各方压力，3月15日，嘉陵电力董事会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启动脱硫工程。是姿态？是共识？在关注此事的很多人心里，开始了新的期待。

　　4月5日上午，成都市政府二会议室内气氛紧张，被省政府列入限期治理名单的12家超标排污企业代表，被成都市市长葛红林悉数请到市政府，挨个敲定完成治理的时间。“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葛红林的开场白很坚定，但又语重心长：“每天早晨上班后，我最关心的事就是包括成都每日空气质量报告情况。今天是优，这让我很欣慰，但感觉每天都在熬，巴不得天天都是优。”

　　当着众多媒体，12位老总承诺一个走一个。地奥制药、国光电气等11家企业当场承诺了治理时限，而嘉陵电厂依旧使用“拖延战术”，表示要等到明年9月才能实现达标排放。“如果不能如期完成治理，将严重影响省、市政府对广大老百姓的承诺。”会场气氛凝重，葛红林语气严肃：“限期治污岂能讨价还价？凡是逾期未能完成治理，企业一律停产，治理无望的坚决予以关闭！对此市政府一定会逗硬！”

　　嘉陵电厂治污问题，引起各方强烈关注。4月7日下午，省国资委紧急召集该厂两大股东———中华企业集团和四川省电力公司召开协调会，督促其立马整改。6天后，成都市经委、市环保局联合召开12家挂牌治污企业督查会，最后一个出场的嘉陵电厂再次表示无法按期达标。因其整治动工时间迟迟未定，遭到严厉批评，被勒令6月必须动工治污，并着手制定停产治污方案。

　　时间一晃过去3个月。7月10日，21名成都市民代表检查今年市委、市政府承诺的为民办实事项目。首日，代表们即踏进嘉陵电厂，令他们吃惊的是，原定6月30日开工的脱硫工程项目，仍徘徊在招投标阶段，开工，看上去很美，离现实却很远。

　　“现在市民代表都在，就请你们表个态，项目到底哪一天可以开工？”市民代表连珠炮似诘问。在检查组强烈要求下，嘉陵电力代董事长张义华不得不承诺：“争取在7月20日开工建设。”

　　拖了一年才同意治污，再拖一年才奠基

　　谁是输家谁是赢家

　　嘉陵电力总经理张治安去年底就任，对他来说，这一差事实在“没有好果子吃”，还把自己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工程迟迟未能上马，是因为公司控股方一直不同意启动，股东在合作过程中存在诸多分歧，原因十分复杂。”张治安看上去很疲惫，也很焦虑，“媒体成天把我们盯着，挨骂的总是我！”

　　嘉陵电厂1999年10月建成投产，目前有3个机组，总装机容量35.9万千瓦。由于该厂没有脱硫设备，二氧化硫和粉尘超标排放，造成严重的空气污染。每年排放二氧化硫2.1万多吨，烟尘1.5万多吨，在成都中心城区空气污染中所占比重分别为5%和20%。

　　去年发生“黑雨”事件，阴影仍未走远。为杜绝该厂再次发生事故性排放，成都市环保局几乎在该厂驻厂工作，每季度检测其废气排放质量，每个星期监管其设备运行情况，随时巡查。

　　据介绍，2005年6月，该厂就完成并通过了脱硫工程的科研报告，但直到今年3月15日，董事会才最终决定启动脱硫工程。按照工程进度安排，要到2007年9月30日才能划句号。

　　一方面是政府顺应民意，以科学发展观为第一要务；另一方面是企业追求更大利润，忽视对环境造成的影响。这对矛盾，困扰着政府和企业，也让张治安式的企业老总焦头烂额。“我说了不算，上不上项目，只能由董事会、控股方来定，我只是个打工的。”张治安连说，“很复杂，很复杂”。据介绍，嘉陵电厂是一家中外合作企业，其中四川省电力公司持有49%的股份，中华集团控股51%。合作期限至2020年，期满后资产归中方所有。

　　复杂的表情，同样写在代董事长张义华的脸上。他向记者强调：脱硫工程的建设和运行，责任应该由中方承担，与外方无关。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无休止的内部扯皮，直接影响了嘉陵电厂治污工程上马，“骨头”两年都啃不下来。周润明说，如果上脱硫环保项目，整个治污项目投入将达1.3亿元，按年发电量18亿千瓦时计算，每年运行成本达4500万元；如果不运行环保项目，这部分资金就变成企业“纯利润”了。“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企业因为考虑自身利益，而忽视了公共利益。”

　　2004年11月，成都创建“国家环保模范城市”成功。2005年底到今年初，这座城市中度和轻度污染天数连续达到8天。创牌容易守牌难，加上市民对城东片区几大电厂污染的指责不断，环保部门再也坐不住了，一查，罪魁祸首还是嘉陵电厂。

　　在这样来来回回的博弈中，谁是赢家，谁又是输家？担任了多年嘉陵电力总经理、去年刚刚卸任的周心福颇有感触：“当初设计机组是烧优质煤的，如果一直烧这种煤，烟气就不会超标，但现在用这种煤的时候却越来越少了。”周心福认为，治污问题拖得越久，政府、企业、包括老百姓，都是“输家”。

　　企业扯皮击中谁的软肋政府或法律？

　　10月31日，是省政府确定的包括嘉陵电厂在内的139家企业限期治污的最后节点。眼看着最后时限在一天天逼近，但记者在嘉陵电厂，却也听到另外一种声音。电厂一位高层管理人员私下向记者透露，“肯定”不可能如期完成脱硫项目达标排放，因为项目投资大，就算现在进场施工，也要一年半。

　　而张治安却感受到了来自主管部门和舆论的压力，情况汇报一个接着一个打向相关部门和董事会。他惭愧地对记者说：“错，肯定在我们企业，一个企业要生存发展，就必须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

　　张治安向记者说这话时，正是成都市成华区的气温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气象部门提供的数据显示，这个区的气温已连续多日高居成都市各区县榜首。“气温高，和我们厂排放的废气有关系。”张治安毫不回避。

　　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目前一拖再拖的格局呢？省电力公司的李先生认为，有着很复杂的原因，除了董事会内部扯皮，也由于脱硫工程不仅投资大，而且要改变烟道，相当于增加一个脱硫车间，整个系统都要彻底改造。

　　随着事件推进，深层次的原因也在浮出水面。周润明认为，企业之所以敢漠视政府的“三令五申”，实际上是拿捏着政府的软肋。从大环境看，这几年经济发展很不错，电力供不应求，一旦真要关了，成都市电力供应的均衡就将被打破。

　　“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企业无视环保法律法规，把法律当成了儿戏。”周润明认为，“就算企业内部扯皮，董事会间存在分歧，就算脱硫项目会给企业经营带来复杂的局面，但所有这些，都不应该成为企业逃避社会责任的原因，该上的项目尽早还得上。”

　　就在嘉陵电厂磨磨蹭蹭的时候，博弈的均衡格局被悄然打破。2006年5月30日上午10时35分，紫坪铺水利枢纽1号机组并网发电。至此，紫坪铺水利枢纽工程4台发电机组提前6个月全部投产。这个单机规模和装机容量在四川已建成的水电站中名列第二的工程，距离成都用电负荷中心仅60公里，所发电能通过500千伏输电线路送至华阳变电站，尔后进入成都环网。预计全部投产后，成都市每10度电中就有1度来自紫坪铺，恰好也能供应成都1/10的电力。

　　周润明分析，外界不断加大的压力也在不断冲击博弈的均衡格局。还有更积极的变化。今年6月，国务院大气污染脱硫项目补贴政策落实，电厂上脱硫项目，政府不仅有补助资金，而且上调的电价中会有部分用于企业污染治理。“政策上的这一积极变化，也刺激了企业上治污项目的积极性。”周润明说。

　　7月18日，嘉陵电厂脱硫治污工程奠基了。站在黑洞洞的烟囱下，张治安比划着对记者说，“银行贷款、申请政府补助、企业自筹资金等，正在一项一项往前赶，虽然还会遇到困难，但1年半内必须完工，把耽误的时间尽量赶回来。”

　　治污后，成都空气能“净”多少

　　7月18日，奠基仪式上有一个小插曲，张治安就嘉陵电厂因故拖延治理时间，郑重地向成都市民致歉。而这，已是嘉陵电力老总两年内第二次“公开道歉”。

　　2005年10月19日上午，成华区跳蹬河、万年场地区出现较大范围的“黑雨”污染现象，街道、树木、汽车、建筑染上一层乌黑泥浆。这场近年来罕见的“黑雨”让市民震惊万分。瞬间，市长公开电话及环保热线12369接到大量投诉。

　　成都市环保局环境监察支队接到投诉后，立即派员对该区域内的排污企业进行排查。嘉陵电厂再次为“千夫所指”———所用燃煤煤质太差，灰份过高，导致锅炉静电除尘系统严重超负荷，发生故障，整个静电除尘设施效率下降，烟尘排放量增大。碰巧当天晚上秋雨绵绵，电厂排放的大量烟尘与雨水混合，降落到地面，形成罕见的“黑雨”。

　　“黑雨”事件后，省政府环保专项整治行动检查小组迅速对责任单位提出整治要求，对嘉陵电厂进行公开批评，责令关闭第一台锅炉，罚款5万元。

　　“一年烧煤炭1100万吨，一个车皮60吨，要用多少个车皮来拖啊？”周润明的笑很苦涩，仅此一厂，每年产生的烟尘高达1.5万吨，二氧化硫2.1万吨左右。从统计数据看，嘉陵电厂的污染物排放严重超标，成为影响成都市空气质量的“元凶”之一。如果治污工程顺利完工，将确保3套机组能够达标排放，每年将减少排放粉尘13660吨、二氧化硫1.2万吨，即每天减少排放粉尘44吨、二氧化硫36吨。

　　“这意味着嘉陵电厂每天将少向东郊的空气中排放80吨的污染物。到明年底，东郊的空气质量将在现有基础上发生显著变化。”成都市环保局副局长陶宏志说。

　　一旦关停，电力从何弥补

　　7月27日上午，成都市经委企业指导处，忙碌的张处长告诉记者，嘉陵电厂现在只是举行了奠基仪式，实质性的开工还没进行。她说：“如果不能如期达到环保要求，电厂机组肯定要关停，至于关两台还是一台，还没定。”

　　之前，市经委已专题召集相关部门，对嘉陵电厂关停方案展开反复讨论，目前正一级一级上报待批。张处长拒绝透露方案具体内容。

　　据介绍，嘉陵电厂年发电量约15亿千瓦时，占成都市供电量的1/10，另外，每年供热30吨。电厂一位高层算了笔账：按现在电价0.43元/千瓦时(以前是0.397元)算，该厂1年售电收入就达6亿元。按他知道的情况，至少2003年以前的财务报表是没有亏的。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亏”的企业，让一场拉锯战持续上演了两年。从脱硫项目上马、到试运行、正式运行，最后到排污达标，至少需要18个月时间。嘉陵电厂的“拖延战术”，让10月31日实现达标排污几乎成为不可能。

　　成都市环保局局长王文斌说，目前，省市有关部门正积极做方案，考虑一旦关停嘉陵电厂后，能够妥善解决好涉及的电力、电网问题，以及周边企业用电问题。“一个企业应该对社会负责，对人民群众的健康负责。积极按照省、市政府的要求，加紧做好相关工作，争取早日实施脱硫工程，是企业惟一正确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