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盐城水危机：洋水务失足中国

　　盐城，这座中国著名的东方湿地之都，因“水”而闻名，亦因“水”而屡次遭难。先进的外企管理方式没能阻止水危机的爆发，丹顶鹤的故乡正在重复着过去的污染模式。　
　　江苏盐城市盐都区龙冈镇，一座民宅水泥墙上的蓝色油漆字体斗大：“盐城市标新化工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胡文标，手机：1377002****”。小化工厂标新公司之前的广告，在水危机爆发前已成为当地人们生活的一部分。
　　2月20日，盐城自来水厂受化工污染而导致全城断水，市区几十万人的生活受到影响。经侦查，标新公司将30吨危险液体废物高浓度含酚钾盐废水排入厂区外河沟，造成自来水水源受到污染。
　　23日凌晨盐城恢复供水，但此次水危机，留给了人们无数的疑问。

　　鼻子都能闻出的污染

2月20日早上7时，家住盐城市面粉厂家属区4楼的老朱上夜班回到家里，像平日一样，想着刷完牙再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饭，可当他打开水龙头，自来水浓烈的化学试剂味道扑鼻而来，他不信邪地喝了一口漱口杯里的水，却连忙吐出来，“这不就是农药嘛！”58岁的老朱火了。
　　老朱跑到楼下各层去“取证”，结果发现每家的自来水都有问题。到了上午8时的光景，老朱家和其他盐城百姓家一样，自来水管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水了。
　　而盐城供水大户—城西水厂，在早上6时40分起就炸开了锅。
　　20日早上6时过半，城西水厂的工人小张刚与夜班工人完成交班，与往常一样，他开始检测从取水口抽上来的原水（在白日上班期间，这样的检测每半小时一次）。这一次，他闻着觉得水总有点怪味，烧开后味道更加刺鼻。
　　但是水厂化验室的工作人员要8点才上班，小张等人意识到情况很严重，立即汇报公司领导。7点15分，厂领导到达现场，并随即拍板泵房全部停止送水。
　　这一天，盐城市委书记赵鹏恰巧在北京开会，市长李强则在美国公干。赵鹏闻讯后立即赶回盐城，于21日凌晨1点直接到达城西水厂。据小张回忆，那夜一共来了80多辆车。
　　20日中午时分，盐城市政府正式向全城百姓发布通告：由于盐城市供水主力—城西水厂、越河水厂均受到挥发酚类化合物污染，全市发生大范围断水。根据盐城市政府提供的数字，至少有20万居民的生活用水一度中断。
　　开浴场和做饭店生意的刘老板在全城停水当日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浴池的生意更红火了；而忧的却是饭店客人骤降。据刘老板的一位在市110工作的朋友说：“停水当天110处理了多起发生在饭店的纠纷，都是因食客质疑饭店不是用纯净水做菜而拒付引起的争执。”在盐城街头，全城的浴场、理发店几乎都歇业了，城西的幼儿园、学校等也提前放假，不少饭店则在门口醒目位置标明“饭菜皆用纯净水做”，但更多的饭店还是选择关门大吉。
　　停水后，全市的供水全都由城东水厂一家独当，由于供水水压不足，事发两日以来，盐城市区只有居住在一、二两层的居民家中有不大的自来水，家住三层以上的居民家中仍然没有水。当地居民告诉记者：“市区总共近60万的人口，受停水影响的居民怎么也不会少于20万，翻一番都有可能。”

祸起小化工厂

事发后，盐城市在第一时间发布权威信息称，该次水污染源头已经找到，系盐城标新化工有限公司向河里偷排污水从而引发水厂取水口原水污染所致。
　　19日夜晚，就在城西水厂取水口上游，生产经营氯代醚酮、工业氯化钾、结晶氯化铝及双氧水等化工原料的这家小厂灯火通明，浓烟滚滚。和往常一样，污水暗池里的导管将废水直排入工厂背后的一条小河。只是不巧的是，那夜降雨，小河里的污水“不慎”被冲入相连的新洋港河，这恰是城西水厂和越河水厂的水源地。
　　21日中午，盐城市政府发布关于恢复市区自来水供应的通告称，目前市区供应的生活饮用水水质已经符合国家标准，但是为防止居民户内支管网存有残留污染物，请市民使用前先打开水龙头放一放再使用。
　　在老朱印象中，加上这次，盐城由于水污染而影响居民用水已经3次了。“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政府就应该考虑到化工污染的严重后果，但却迟迟不作实质性的处置，让盐城此类隐患不断叠加，直到发生这次如此严重的事件。”在标新公司所在地，当地一位小青年很热情地拉着记者爬上厂房围墙边的一个草垛，工厂里的情形顿时一览无余：冷冷清清的标新化工厂里，蓝色的塑料桶东倒西歪随地摆放，主厂房里，只有零星几个工人戴着白口罩，手上在转运着几个胶桶。厂内存储污水的暗池被墙围砌起来，大约20平方米大小，几根胶管从水池里伸出围墙外。
　　一位82岁的老农举着手里枯黄的油菜说：“这里的农田也只能种油菜了，其他蔬菜都种不活。”据当地人介绍，标新化工厂自2001年迁至此地以来，日夜都在生产，用当地人的话说：“不知道胡文标给了当地镇政府什么好处，我们怎么告他的厂污染环境都没用，每次当地居民和他发生冲突，镇上赶来的警察和保安都会将居民打得头破血流。”虽然市政府近两年屡屡敦促搬迁城西水厂取水口上游五六家化工厂，但由于镇政府在利益和地方保护主义的驱动下，搬迁工作一直是能拖则拖，惹来民愤无数。

　　外资水企的无奈

此次因污染而停水的城西水厂和越河水厂以及满负荷运转的城东水厂皆同属于盐城汇津水务有限公司。
　　2008年5月1日，中外合资的盐城汇津水务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其中，盐城市政府控股51%，合资公司享有特许专营权30年。这亦是当年英国首相布朗首次访华期间被称为中英经贸创新合作的丰硕成果之一。
　　据城西水厂工作人员介绍，公司成中外合资之后，其实变化不大，外方仅派来总经理、技术总监、财务副总监这三个人，员工薪水、水厂运转等方面一切如旧。“还是盐城市政府说了算，外资方只负责人事管理权。”而面对突降的灾祸，该厂外资方聘的生产技术总监陈邦军说：“水厂已经做了最迅捷的反应了，我们问心无愧。”据陈邦军介绍，城西水厂与取水口所在的河道只有一墙之隔，平日那里本来就有一股化工的气味，而酚类化合物经过挥发形成新的化学物质氯化酚，其气味浓度会增强100倍。
　　“如果确定原水出现异样，我们会用专业仪器进行检测，但之前确定的过程，主要还是靠水厂工人的眼睛和鼻子。”按照陈邦军的推测，从化工厂流出的污染物经过几个小时的流动，与水和空气完成化学反应致使气味浓烈，才引起了值班人员的警觉。
　　可是，“如果污染是无色无味的怎么办？是不是要让老百姓喝上1个月才能发现？”环境保护部应急与调查中心办公室主任张志敏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水厂监测环节的漏洞。而相关的监测监控也应当是地方环保部门的日常工作。二者之间都有缺漏。
　　至于水厂报表上的那些数据，是每隔1个月取水样送到自来水公司实验室中进行检测后填上的。
　　对此疑问，城西水厂厂长张寿华只能表示：“水厂改制了，技术设施达不到那么高的水平。”据悉，近年来，汇津中国有限公司通过股权收购等方式在中国开展的项目已经超过10个，与福州、绍兴、泰兴、沈阳、廊坊、黑龙江七台河、吉林公主岭等地区都有合作，主要提供供水及污水处理系统领域的设计、融资、开发、运营管理方面的服务。
　　其在内地驻沪办事处的一位行政人员表示：“盐城事件的发生会让我们考虑是否在工作上还存在需要改进的地方，但不会影响我们在中国的业务。”陈邦军则认为由于各地水源的水质差异，此次事件不具有代表性，汇津中国有限公司的水质标准管理依旧符合国际认证。
　　但陈邦军坦言：“外资方入股以后，管理要求更严，要真正落实外资方要求的先进理念，注重健康与安全，双方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转移而来的污染

盐城市民对这次因化工厂污染水源而造成的全城停水并不意外。有市民反映说：“盐城境内大大小小的化工厂无一不是定时炸弹，此时不爆炸，亦有爆炸时。”盐城受化工厂之害远非这一次。2006年7月，盐城市所属射阳县临海化工厂发生爆炸，造成22人死亡；次年3月，一艘装有稀盐酸的运输船在盐宝河碰撞沉没，部分稀盐酸泄漏。
　　据当地市民介绍，分布在盐城的大小化工厂，不少是上海、苏南等发达地区迁至此地的。
　　2004年以来，盐城市开始大兴土木搞城市建设，并加强招商引资力度。不少当地人告诉记者：“以前，盐城市中心只有建军路一条两车道的大马路，现在动辄三四个车道的世纪大道、开放大道、开发大道、迎宾大道等都是后来建的。”但是，在开放的同时，在新一轮的产业从沿海向不发达地区转移过程中，一些在长三角地区被明令淘汰的化工产业亦陆续迁入盐城。
　　然而，当地政府仅仅看到化工厂带来巨大的税收和实际的就业机会，却忽视了这样的发展正在付出环境的代价。盐城不少市民提出这样的质疑：“我们的政府为什么在把这些化工企业吸纳进来的同时，就不想想这些工厂为什么在当地待不下去呢？还不是当地政府考虑到环境污染嘛，难道盐城的环境就不怕污染？”有统计数据显示，从江苏启东至盐城这一沿海带，正是由于近年来频频接收被苏南等发达地区淘汰的化工产业，这一带的癌症发病率有明显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