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偷偷建成”始末

　　一位业主忧心忡忡地望着不远处快完工的垃圾发电厂烟囱，据周边的业主测量，这里离垃圾发电厂不到300米。

　　图/记者薛小林

垃圾发电厂附近的奶牛场。

　　一位母亲让自己的孩子举着“我没有未来”的标语，孩子才1岁零4个月，她们身后是即将完工的汉口北垃圾发电厂。

　　尽管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已经遭到一拨又一拨的人反对，但还是有周边居民最近才知道它的存在。

　　网友“菩提一叶”是从一位参与建设垃圾发电厂的工程师那里听说的。

　　“菩提一叶”是武汉市黄陂区盘龙城经济开发区刘店村村民，垃圾发电厂离他家只有几百米，周边5公里范围内还有十多个大小楼盘、居民区和大型批发市场，“从来没有一个垃圾焚烧项目建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地方”。

　　5年前立项选址后，该项目就遭到周边居民的强烈反对，3年多以后才开工，开工近一周，就在民意的强大压力下被迫宣布缓建，后又“悄悄开工”，直到如今已接近完工，将于今年6月投入使用。

　　2009年12月21日，广州番禺垃圾发电厂因民众强烈反对停建后，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周边的居民似乎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他们中的一些人申请加入了番禺的QQ群，希望向对方“取经”。番禺的志愿者告诉他们，首先要让周边居民广泛知晓垃圾焚烧发电的危害。

　　12月28日，垃圾发电厂附近最大的商业项目汉口北批发第一城开业，一些业主和志愿者约好到现场去宣传。

发传单被传唤

　　12月27日，微博客网站Twitter上出现一条消息，称12月28日上午将有反对汉口北垃圾发电厂的活动，届时将直播。

　　12月29日晚，在武汉市一家酒店的茶室里，出现在记者面前的志愿者“菩提一叶”，是消息的发布者。尽管在活动后遭到警察传唤，但他理性的态度还是让记者吃惊——和记者接触的番禺志愿者有些相似。

　　活动前一天，“菩提一叶”和他的两位朋友去垃圾发电厂附近的居民区散发活动传单，还选择在一些显眼位置贴了海报，搭载他们的面的司机也帮着一起发。

　　“菩提一叶”在活动前几天看到QQ群上的公告，主动加入成为活动志愿者，他会使用Twitter，对外界发布活动消息。

　　12月28日上午9点，最初出现在岱黄公路下方刘店村村口的只有十几名业主，6名志愿者效仿番禺的做法，戴上口罩，给路过的人散发传单，并准备拉开横幅。

　　这时过来三五个自称是业主的人试探着打听，拉横幅的是女生，未经什么反抗横幅就被抢走，其中一条横幅上写着“誓死捍卫我们生存的环境，祝汉口北批发第一城生意兴隆”。

　　“菩提一叶”阻止抢夺，结果被带上车，另一名姓肖的业主因为拿手机拍照，也被带走。

　　“菩提一叶”和肖先生被带走后，路口围观了数百刘店村村民，有个老太太表达了不满，称“把小孩这样搞”。

　　在车上“菩提一叶”要求对方出示证件，对方不作声，车原本是开往盘龙城经济开发区派出所的，带人者中途接到电话又改变了方向，最后来到了盘龙城经济开发区管委会。

　　派出所的民警和“菩提一叶”都认识，有的还是他父母的熟人，讯问时气氛并不紧张。做完笔录后，一位民警说，他们其实也不欢迎这个垃圾发电厂，但是是上级要求把这个项目建在这里的，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更改。

　　当天下午两点，菩提一叶和肖先生离开盘龙城经济开发区管委会。

“要相信政府的能力”

　　12月28日的那次活动，原计划是在刘店村村口搞完宣传活动后，业主们再前往垃圾发电厂门口宣示反对，但因为活动的夭折而未完成。

　　5天后，业主们又进行了第二次活动，前往垃圾发电厂门口宣示，这一次，他们没带横幅，标语是临时用笔写在纸上的，也许是元旦放假，没有人出面阻挠。

　　前来表达抗议的人中，有一位母亲让自己的孩子举着“我没有未来”的标语，孩子才1月零4个月。孩子的父母任先生和李女士都是80后，他们原来是在武汉市中心的城中村租房，因为频繁拆迁老是被迫搬家，才向家里人借了一部分钱，自己筹了另外一部分，买了这套房子，没想到全家很快被垃圾发电厂的阴云笼罩。

　　李女士和任先生是去年1月买的“08经典”楼盘的房子，今年6月交房，该楼盘离垃圾发电厂直线距离3000米，他们在得知垃圾发电厂快完工的消息后，感到“诧异”，因为在买房的时候开发商告诉他们垃圾发电厂已停建，将会迁往更远的郊区（当时政府确实宣布过缓建，但后又开工）。

　　同样是“08经典”楼盘业主的熊女士和黄先生原本住在市区，由于市区交通拥堵、空气质量也不尽如人意，他们想改善一下生活环境。由于市区房价太高，他们看好有汉口北批发第一城等大型批发城的盘龙城，去年2月买了这套房子，原本也是听说垃圾发电厂要搬迁。他们希望政府考虑停建垃圾发电厂项目，如果政府执意要建，他们将要求退房。

　　事实上，周边居民对汉口北垃圾发电厂的反对已不是第一次。据黄陂区国土资源与城市规划管理局副局长周久久介绍，2005年该项目立项选址，直到3年多以后才开工，就是因为周边居民反对强烈。但周认为，周边少数居民的利益必须服从武汉市其他更多数人的利益。

　　周久久还承认，垃圾发电厂开工建设前，没有征求过周边居民的意见，因为“肯定都是反对”，“真理有时候掌握在少数人手上”。

　　据记者了解，周边多数受访居民开工前不知道有此垃圾发电厂，周边最大的商业项目汉口北批发第一城的一位负责人也表示，至今不知道有此项目。

　　周久久透露，黄陂区政府为了应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音，专门成立了一班人马进行处理，感到非常头疼。

　　记者问，这种反对会不会因为压制不住而最终爆发成大规模的冲突，周久久称“要相信政府的能力”。

从宣布缓建到“悄悄”复工

　　龙辰丽湾的业主悠悠至今还记得，2008年12月底，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开工前后，当时下了蛮大的雪，她冒着风雪前往盘龙城经济开发区管委会反映垃圾发电厂的问题，和她同去的还有她的一个朋友，在政府部门上班，在悠悠向有关部门反映问题时，她的这个朋友因为有感而发，和管委会的工作人员辩论了几句，结果管委会的人无法说服来访的两个人，她的这个朋友回去后即遭到多次施压，差点丢了工作。悠悠称，在垃圾发电厂开工当天，有周边居民因为反对该项目在现场散发传单，被当地政府派人冒充业主的名义将传单没收。

　　因为民意的强烈反对，该项目开工一周后政府即被迫宣布缓建，并表示将组织专家再论证，然而此后却无下文，在周边居民不知情的情况下，项目又“悄悄”复工了。

　　由于一再反对无济于事，去年“3·15”消费者权益日这天，盘龙城多个楼盘的业主前往武汉市展览馆，在当天举行的一场环保展览上，打出横幅，要求集体退房。

　　由于在当地反映民意的渠道已不通，4月中旬，部分业主向国家环保总局申请复议，最终也未能阻止住当地政府建设垃圾发电厂的步伐。

　　此时，许多居民的心似乎冷下去了。有居民反映，面对群起反对，当地政府在项目开工后曾经举行过一次听证会，但参加听证会的人大部分是滠口镇和刘店村的干部，真正有意见的业主代表却没有参加。

　　最初创立的那个联络的QQ群已被解散。记者采访时发现，那些早些时候参加过反对活动的业主已主动噤声，因为他们迫于压力，这也是盘龙城的垃圾发电厂反对活动为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总是不能像番禺取得胜利的原因之一。

　　2010年1月27日，本报记者就垃圾发电厂的问题采访该项决策的主管单位武汉市城管局，该局在记者的再三要求下，对采访予以坚决拒绝。该局以已经在报纸上开辟专版进行解释和已有武汉媒体报道为由，拒绝接受记者采访。该局办公室一位罗姓科长称，该局进行解释后，市民们都已理解了，没有不愿意、反对的声音了。

　　据武汉媒体报道，今年武汉市“两会”期间，有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呼吁应谨慎推行垃圾发电厂项目，武汉市市长阮成发回应：将进行深入论证。

　　但在1月16日“两会”结束后的媒体见面会上，阮成发对此事的表态是“经过专家的反复比较和论证后，我们从前年调整了垃圾处理的结构，从卫生填埋为主调整到以焚烧发电为主。政府今年提出，建成并投入使用2座垃圾焚烧电厂。这一决策过程非常严格。所有的方案都经过了立项、环评等严格程序。”这也算是武汉市政府对垃圾处理问题给出的明确回应。

多个楼盘离垃圾发电厂“不到300米”

　　盘龙城是武汉市黄陂区设立于1992年的经济开发区，在设立后的10多年里，发展本来一直比较缓慢，但是随着武汉市城市的扩容，加上大型商业项目的带动，这里逐渐发展为人口密集地带。

　　2005年，当盘龙城被选中作为垃圾焚烧发电厂的选址时，有当地居民回忆，这里还是一片荒野，甚至2007年底，汉口北批发第一城动工之前，据该项目的一位负责人回忆当时所见，“还是一片黄土地”。

　　也正是此时，当时的国家环保总局官员在前往盘龙城考察后，在当年年底以环审[2007]561号文批准了该项目的环境影响报告书。

　　但2009年4月中旬，盘龙城多名业主向环境保护部提出行政复议后，据有关业主转述，环境保护部给出的答复是：应该找规划局行政复议，规划局改变了规划。

　　盘龙城一位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的人士称，如果没有汉口北批发第一城的建设，就不可能有回迁楼，没有这一商业开发项目的带动，也不可能有汉北家园、瑞祥熙园等一批周边的楼盘。

　　在立项选址3年多以后，2008年底，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开工时，周围已是大小10多个楼盘林立，根据居民们的测量，即使按照国家相关标准，小于300米安全距离的楼盘也有3个。

　　面对民众质疑，黄陂区国土资源与规划管理局有关负责人在接受《楚天都市报》采访时回应说，汉口北垃圾焚烧发电厂获批后，盘龙城城市化进程加快，该局在控制距离之外又批准了一些房地产项目。

　　1月22日，记者以一名盘龙城业主的身份咨询武汉市城管局环境卫生设施建设管理处一名何姓工作人员时，该工作人员质疑业主的测量数据，记者问其有没有对垃圾发电厂与楼盘的间距作过准确测量，对方没有正面回答。

　　据武汉当地媒体报道，根据该市2008年的城市规划修编方案，盘龙城将作为武汉周边六个“卫星城”中的北部新城组群之一，纳入该市发展规划。

　　有市民质疑，国家环保部关于垃圾发电厂的建设有明确要求，不得建在大中城市建成区和城市规划区，按照武汉市的规划，盘龙城应属于大中城市规划区，在此建垃圾发电厂是否得当？

　　本报记者将这一问题向黄陂区国土资源与城市规划管理局副局长周久久发问，周给出的回答是“我们的项目是环保部派人来考察后批准的”，并称“规划是不断在变的”。

两个规划打架

　　据一位知情人士介绍，垃圾发电厂和盘龙城两者的规划，应是垃圾发电厂规划在前，盘龙城规划在后，但两者都没有详细的规划方案可供操作。这样就造成两个规划打架的局面。

　　这位人士称，垃圾发电厂不仅遭到周边居民的抵制，就连黄陂区政府也不太情愿。记者采访的情况印证了这一点，黄陂区政府多名官员表示“这是上面领导决定要上的项目”。

　　有消息称，黄陂区一位副区长因反对垃圾发电厂建在当地，差点被撤职，但黄陂区委宣传部一位负责人否认了这一说法。

　　前述知情人士告诉记者，黄陂区由于离市中心较远，先天条件不足，在全市一直是排名靠后的区，但盘龙城和武汉市区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尤其是该区近年特别重视推广盘龙城遗址，打文化牌，希望借此为经济发展造势，因此该区特别渴望引进大的招商引资项目。

　　该人士说，随着汉正街火灾频繁日益式微，武汉需要一艘新的商业航母，汉口北批发第一城于是顺势落户黄陂，这已是武汉市确定在黄陂建垃圾发电厂以后。武汉拟建的垃圾发电厂有5座，迫于行政压力，黄陂区无法拒绝，已经选址的项目也无法变更。

　　上述人士分析说，随后，盘龙城在汉口北第一批发城助推下迅速崛起，而此时武汉市区交通拥堵的压力日增，主政者希望在周边发展卫星城市以缓解交通压力，于是又将盘龙城纳入6大“卫星城”之中，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年前已经确定在这里建垃圾发电厂。

　　周久久对本报记者称，谁都知道在当地建垃圾发电厂后会对投资环境造成极大影响，“谁都不愿意住在它旁边”，但“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必须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多名人大常委会委员：上马5座垃圾发电厂如何过民意关

　　包括汉口北垃圾发电厂在内，武汉市在建和拟建的5座垃圾发电厂，引发了民众的广泛关注，被武汉当地媒体称为“敏感话题”。

　　据武汉市党委机关报《长江日报》报道，去年12月23日，在番禺垃圾发电厂因反对被迫停建之后，武汉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以非常罕见的方式对该市政府提出警告，称《关于加强城市生活垃圾处理及其基础设施建设案》的办理报告显示，该市正在抓紧5座垃圾焚烧厂的建设，江夏长山口、汉口北两座计划2010年上半年投入试运行，汉阳锅顶山进入主体施工，东西湖新沟已开工，青山群力村2010年初开工。众多人大常委会委员发言不约而同聚焦垃圾焚烧发电厂利弊权衡，要求相关部门给市民一个“说法”。

　　有人戏称，如今的武汉将不仅是垃圾围城，而且是垃圾发电厂围城，武汉市政府将如何走过民意这一关？

　　武汉市政协委员、武汉理工大学教授吕林建议以最大限度的谨慎对待建设垃圾发电厂，并建议武汉把以垃圾发电厂为主转为以垃圾分类为主，吕林教授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特别强调，垃圾分类之所以难以推行，除了政府没有转变意识外，还在于人们对垃圾分类的知识了解不够，因而不知道如何分类，在民众中推行垃圾分类教育十分重要，因此他提议武汉市将该项教育列入孩子从小开始的教育课程。

　　武汉市人大代表张斌列举发达国家所走过的垃圾处理道路，指出垃圾焚烧较之填埋确实是一种进步，而且将填埋所造成的地下水污染等隐性问题放到了桌面上，发达国家从最初的填埋，到焚烧，然后到分类减量后，一部分化学处理，一部分生物处理，一部分回收，另有一部分焚烧的多样化处理方式，归根结底的终结点都是要实行垃圾减量，因而他建议垃圾处理讨论的首要问题是减量，因此他建议政府推行垃圾分类，他以自己和部分人大代表提出的建议锅顶山武汉市有害废物焚烧处置中心项目迁移的例子说，如果实行混烧肯定贻害无穷。本报记者问，能不能绕过垃圾焚烧的处理阶段，直接走到西方国家的处理阶段？张斌用对武汉市市长阮成发的表态评价回答说，市长和市民一样，也是想解决垃圾问题，但我认为不管是哪种处理方式，前提是先分类。

　　武汉一位当地人士就该市目前处理垃圾的局面评价说，5个工程大部分已经上马，而广州番禺是没建之前停建，武汉如果叫停的话，会付出更大的成本，谁为此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