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风电入网受限困住手脚

摄影/章轲

2010年初北方暴雪。因电煤告急，华北多个省份拉闸限电。

而在距北京数百公里的内蒙古各大风电场，大量的风力发电机却停止运转，任凭北风呼啸而去。

“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上百台风机都停了，只留下一两台运转，以保证风场自身用电。”华电辉腾锡勒风电场安全生产部部长梁振飞对《第一财经日报》说。

辉腾锡勒风电场发出的风电，要统一输送给蒙西电网，然后再通过蒙西电网销售出去。

“由于蒙西电网送出通道不畅，冬天夜晚蒙西电网风电出力仅能保证50万千瓦，弃风最高达290万千瓦。”内蒙古电力（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张福生无奈地说。

这一局面至今未能改观。

6月10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召开的“2010年全国电力迎峰度夏电视电话会议”传出的消息称，今年夏季，华北、华东、南方电力平衡偏紧，高峰时段存在限电的可能。

一方是无电可用，另一方是大量弃电。在范围并不大的空间上，出现了电力供需之间、新旧能源之间以及不同体制之间的矛盾与冲撞。

“风电三峡”危机

根据国家能源局的规划，近年内，计划在内蒙古等省区建设十多个百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和七个千万千瓦级风电基地，形成若干个“风电三峡”，到2020年中国风电建设规模超过1亿千瓦。

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风能专业委员会公布的数据显示，内蒙古风能资源技术可开发容量超过1.5亿千瓦，占全国陆地风能资源储量的50%以上。2009年，内蒙古风能资源和风电并网装机均排名全国第一。

但还有另一个令人尴尬的数字：由于风电上网及出力受限的瓶颈问题，大批风机在用电低谷期大量弃风。每年，风电企业弃电量约占应发电总量的1/3。

内蒙古风电开发商们的窘况，显然预示着迅猛发展的风电已经面临着严峻的发展危机。

中广核风电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陈遂此前曾直言不讳地表示：“我们60%的风电投资在内蒙古，但是内蒙古限电最严重，送出最困难，公司85万千瓦的装机毫无效益可言！”

有调查显示，目前在内蒙古投资建设风电的企业有60多家，而每个企业都对风电外送受到制约感到担忧。

内蒙古的风电为什么送不出？记者在内蒙古电力公司采访时了解到，蒙西电网目前拥有两条500千伏“网对网”东送华北电力通道，输送能力虽有430万千瓦，但输送计划高峰390万千瓦，低谷仅有250万千瓦，造成大量电力装机特别是风电出力受限。

去年，国家能源局经过调研，下发了《国家能源局关于加强华北电网和蒙西电网联合调度的通知》，要求提高现有蒙西电网向华北电网输电通道低谷时段的送电容量，确保达到250万千瓦，力争达到300万千瓦。

但据内蒙古电力公司反映，新政策推行的两个月间，实际平均送出容量只增加了30万千瓦左右，弃风最高达290万千瓦。

“挖掘内需”两难

内蒙古电力公司方面称，尽管内蒙古电力公司已竭尽全力大容量接纳风电，但问题靠自身无法解决。统计显示，2009年底，内蒙古电网供热机组达到1200万千瓦，风电容量已超过430万千瓦，电网无法满足风电全额上网的要求。

目前，风电装机占电网最大供电负荷的27%，已远远超过内蒙古电网的承受能力（中国电科院论证内蒙古电网风电承受能力为8%至10%）。

据记者了解，内蒙古自身用电量小。近来，国家陆续出台节能环保、上大压小及限制高耗能产业的政策，内蒙古拟建和在建的高耗能用电项目停工，已建成的用电项目大量停产，用电需求不大。

2008年，内蒙古自治区曾试图通过扶持一批资源综合利用项目，如开工电解铝、PVC生产等拉动电力消费，但同样面临着环保压力。

内蒙古电力科学研究院院长安中全说，受电力市场空间和外送电通道不足的制约，内蒙古电网新开发的风电项目只能在区内有限的电力市场中挤压火电机组的市场份额，造成大批火电设备闲置，火电企业经营困难，出现亏损。

国电龙源公司内蒙古分公司总经理齐来生前不久也对媒体表示，该公司在内蒙古乌兰察布草原上的风电场，“有电送不出，有风发不成，去年入冬以来夜间弃风停机尤其严重，直接经济损失已经达到8000万元”。

暂时现象？

尽管内蒙古火电、风电之间存在着相互挤压的尖锐矛盾，但记者在内蒙古采访时，当地政府官员、电力开发商和专家们并不认为是风电增长过快的罪过。

内蒙古自治区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主任苏和认为：“不应该用‘无序’来评价或否定风电发展。”

他说，国家能源局批准内蒙古风电基地的规划，现已建成了66个风电场，还有40个在筹建。目前，内蒙古已投产和在建的风电项目，都通过正式的核准程序，大部分是国家特许权招标的项目，符合国家产业政策。

“如果以中国在节能减排对国际社会的承诺标准来衡量，风电发展不是快了，而是应该更快！”苏和说，当前的问题只是电网的送出通道建设速度过慢。蒙西电网外送通道建设不能年复一年地推后。

张福生也对记者表示，根据内蒙古电网目前接纳风电比例超过20%的现实情况，如果按照全国最高供电负荷的15%保守地测算，2015年全国电网可接纳风电容量为1.5亿千瓦（年发电量3680亿千瓦时，可节省原煤约2.8亿吨，相当于7.8万列火车运煤专列的运力）。

“只要解决了风电汇集和外送问题，在全国范围内消纳风电，‘十二五’末，内蒙古风电装机将达到3000万千瓦。”张福生说。

但对于蒙电外送扩容问题，国家电网方面似乎兴趣不大。业内人士分析，原因在于内蒙古电网并不属于国家电网管辖。有消息说，国家电网曾多次与内蒙古电力公司接触，希望将后者纳入其统一管理。但内蒙古方面并不愿意。

风电专家、龙源电力集团总工程师杨校生对本报表示，风电上网难可能是风电产业发展初期的暂时现象。随着电网建设的加快和国家新能源政策的逐步落实，风电企业发展所遇到的困难会逐渐化解。

由于内蒙古风能利用小时高，风力发电完全成本低于0.46元/千瓦时（南方火电上网电价超过了0.52元/千瓦时），再加上碳汇贸易，风电每千瓦时可得到0.1元左右的补偿，风电企业对未来仍抱着很大的希望。

记者从内蒙古电力公司了解到，内蒙古方面正在想办法疏通风电外送通道。按照风电火电1：2的比例，给送电通道配置风电，形成“风火打捆”送出的模式。

内蒙古电力公司表示，上述措施实施后可增加内蒙古电网风电送出容量480万千瓦，每年送出风电电量130亿千瓦时左右。“如果东送华北的电量昼夜都能维持390万千瓦以上，我们可以保证风电后夜不弃风。”张福生说。

6月3日下午，内蒙古阴山北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在山坡上、湖塘边吃草。

在它们的身旁和头顶上，是高大的、比它们数量更多的风力发电机。巨大的风叶直扫天际，看得人晕眩。

这里就是亚洲最大的风力发电场——辉腾锡勒风电场。

地处内蒙古高原，又是一个风口，其名称的汉语意思是“寒冷的山梁”。可见这里的风力资源之丰富。

1996年，这里开始建设风电场。根据国家的规划，这里要建设一个百万千瓦级的风电基地。目前，这里已经有华能、大唐、华电、北方、京能、中广核等7家大型国有企业驻扎，总装机已超过100万千瓦。

“如果全部开动，每家每年的发电量都在3亿度左右。”北方联合电力辉腾锡勒风电场场长李智说。

李智在这个风电场已经干了14年，他负责管着包括12种机型的132台风力发电机和2个变电站。《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的时候，李智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而他每次都是吩咐手下，要用什么材料，要修复哪些部件，才能多省点钱下来。

“不这样不行。一旦限电，被削去的是纯利润啊。”他说，去年因为限电，这家风电场就损失了近400万元的利润。

“前几年情况还好，限电不明显。”李智告诉记者，2008年之前，辉腾锡勒风电场只有5家风电企业，规模也都不是很大。但前年和去年，风电规模疯长。如今，7家企业都在扩大规模，“风电扩张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电网改造的速度。”他说。

问题一年比一年突出。每年的10月到第二年的4月，整整半年的时间，李智的心都在揪着。他说：“最怕的就是半夜收到电力公司调度室发来的短信。短信会告诉我第二天允许送多少电。这两年，这样的限电短信越来越多。限电最多的时候，就是一度电也不让你送。”

李智管理的这家风电场与其他的有所不同。132台风力发电机中，有一些因使用时间较长，已经开始老化和损坏。“冬天，在零下40多度的气温下，停机的损失非常大。”李智告诉记者，“如果限电5小时，老机子停下来，再花上七八个小时可能都启动不起来。”

记者在这家风电场调度室的工作台上看到一张纸，上面清楚地写着十几台已经编号的风力发电机不能停机。“不能停机的，基本上都是那些老机子。”调度人员说。

华电辉腾锡勒风电场安全生产部部长梁振飞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他告诉记者，总部每年都会下达发电任务指标，甚至规定风力发电机的平均利用率不能低于97%。

这让梁振飞很为难，毕竟发多少电不是他决定的——老天爷决定来多少风，电力公司决定送多少电，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维护好这120台“大风车”。

担任内蒙古电力（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才一年多的张福生很着急。他很想把内蒙古的风电做大。毕竟，这里是号称“风电三峡”的中国最著名的风电基地。但每天、每年，大量的风电都“烂”在家里。

“你们帮我呼吁一下行吗？”张福生略带哀求地对前来采访的《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们说，“让内蒙古多几条风电外送的通道吧。”他说：“只要有通道，我可以拍着胸脯保证，明年内蒙古风电上网电量会超过西班牙，三年以后会达到丹麦风电发电量的最高水平，而现在我只能在这说空话。”

第一财经日报：内蒙古电力建设目前在全国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张福生：内蒙古是国家重要的能源及电力输出基地，在国家能源发展和节能减排战略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毗邻华北、东北和西北电网的负荷中心，是国家落实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实现节能减排战略目标、开发建设千万千瓦级大型风电基地的重要地区。截至2009年底，全区电力总装机5407万千瓦，位居全国第四位；风电装机503万千瓦，位居全国第一位。

日报：我们来之前听说，蒙西电网2009年四季度风电上网电量达到24.7亿千瓦时，占全网上网电量的8.2%。今年一季度达到7.7%，4月份达到10.2%。为什么风电能在蒙西电网中占这么高的比例？

张福生：根据国家可再生能源发展规划和开发建设千万千瓦级大型风电基地的要求，近年来，蒙西电网对风电及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项目给予大力支持，不仅全额收购风电企业上网电量，为接纳风电、太阳能等新能源项目，还投资31.4亿元新建和改造了大批输变电设施。为满足今后新能源的开发利用，又规划32亿元的电网建设项目，将在2010年至2015年期间陆续建成。

2010年，蒙西电网顶着压力在供暖期末期提前停下200万千瓦供热机组，全力支持区内风电机组上网。2009年，蒙西电网风电上网电量60.63亿千瓦时，同比增长158%，节约标煤230万吨。今年1至4月，蒙西电网风电上网电量完成34.7亿千瓦时，节约标煤132万吨。2010年预计内蒙古电网风电上网电量将超过120亿千瓦时，折合标煤420万吨。

日报：有观点认为，电网接纳风电容量的比例不能超过5%，否则就会给电网的稳定性和可靠性带来冲击。是这样吗？

张福生：首先应该指出，这个5%并未说明是容量比、出力比或是电量比。丹麦等国风电容量消纳比例比蒙西电网大，那是因为其是受端电网，风电发多了上欧洲电网，电不足则由欧洲电网供给。

2009年四季度，蒙西电网风电占总供电电量的比重为8.1%。2010年1月为保供热，风电后夜大量限发，电量仍达到7.7%，世界最高标准为12%。4月8日，蒙西电网风电日上网电量占全网上网电量比例创造了18.7%的最高水平。我预计，如不弃风，今年蒙西电网风电上网电量可达10%。如果解决好送出通道的问题，风电电量一定会超过12%。所以无论用哪个指标比较，风电不能超过5%这个说法都是不能成立的。

内蒙古接纳这么多风电，业内专业人士都比较担忧，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告诉大家，到了27%的时候白天风电企业仍然可以做到不弃风，这个数据变成内蒙古电网公司的专利。我们已为贯彻可再生能源法竭尽全力，这项专利奉献给国家，全国任何一个省市都可免费采用。

日报：内蒙古风电在上网和外送方面还存在很大的困难和问题。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张福生：是的。由于风电上网及出力受限的“瓶颈”问题，大批风机在用电低谷期大量“弃风”。

虽然内蒙古风电装机超过最高供电负荷的29%，我们通过优化调度，白天风电都能够满负荷运行，但到后半夜低谷期，为保证城市居民供热，风电不得已采取“弃风”的措施。后夜弃风达150万千瓦至290万千瓦，不仅造成严重的风资源浪费，而且使风电企业遭受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有的风电企业诉苦说：为什么节能减排天天喊，内蒙古风电却要夜夜“泣”？

内蒙古的风能资源是国家的宝贵资源，内蒙古的“风电三峡”是全国人民的“风电三峡”。风电开发不仅仅只是风电富集省区的责任，必须实现跨省、跨地区、在全国电力市场接受风电的统筹规划。十多年前，国家在规划建设三峡水电站的同时，提前向各省区分配电力指标、提前规划设计送出通道，才保证了三峡水电站电力的可靠送出。我认为，发展内蒙古风电同样可以参照这样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