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力市场监测对我国的启示

美国电力市场监测发展简史

美国电力市场电力监管体系随着市场的发展而不断完善，其中，市场监测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1999年，联邦能源监管委员会（FERC）颁布2000令，鼓励成立区域输电组织（RTO），并要求RTO必须制定程序，对其运营或管理的所有能源市场进行客观监测，以“确定市场设计缺陷，市场力滥用和提高效率的机会”。

具体而言，RTO被要求：一是监测市场的传输服务和传输业主的行为并提议相应措施；二是监测辅助服务和RTO运行的电力市场；三是定期评估市场行为如何影响RTO,RTO的运行如何影响市场；四是给FERC提供滥用市场力和市场设计缺陷的报告，影响监管部门，包括具体的建议。

2002年，FERC出台了标准市场设计（standard market design, SMD），要求每个RTO的市场监测单位（MMU）使用一套核心问题和分析技术来评估市场结构、参与者行为、市场设计和市场力缓解措施，并且至少要提交一份年度报告，报告需包括：对市场运作、供求关系和市场价格的一般描述;市场结构和参与者行为分析;对所采取的（市场力）缓解措施的有效性进行评估;使用模拟的竞争基准对市场效率进行总体评估;评估发电，需求方和输电资源的进入壁垒;以及对市场设计或市场力量缓解措施的任何建议变更，以改善市场表现。

2005年，FERC发布市场监测政策声明（policy statement），政策声明认为，MMU在辅助FERC提升ISO/RTO市场竞争性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竞争性市场通过确保价格合理反映供需条件来使用户受益。MMU监测批发市场来识别无效市场规则及章程条款，识别市场主体潜在的反竞争行为，并且提供对政策决策制定至关重要的全面的市场分析。

2007年4月5日，FERC召开技术会议，回顾市场监测制度。在会议上，PJM的市场监测部门（MMU）向FERC投诉，声称PJM管理层干预其市场监测。其投诉得到工业公司、州监管机构和消费者倡导组织的支持，他们要求FERC保证PJM市场监测的独立性。

2007年12月19日，PJM代表自己及和解方递交了和解协议。和解协议包括了对PJM市场监测计划等章程条款的修订。修订的市场监测计划中指出，任何个人或者主体无权预览、筛选、更改、删除或者以其他方式进行编审或者拖延MMU的行动、调查、结论和建议。

修订的市场监测计划进一步定义了MMU的职能和职责。MMU应该客观地监测PJM市场的竞争程度，调查违反市场规则的现象，推荐市场规则的修订建议，并撰写报告。修订的市场监测计划强调了MMU应该调查实际或者潜在的市场力行使或者违规行为，并监测其他撰写报告所必须的事项。

这一风波过后，独立第三方监测（IMM）成为主流。

目前，美国电力市场有两大独立市场监测机构，其中Monitoring Analytics公司监测PJM市场，Potomac Economics公司监测MISO、NYISO、ISO-NE及ERCOT市场，其中MISO采用内外部结合的双监测系统。CAISO在设有内部监测部门（DMM）的基础上，外设由三名经济学家组成的Market Surveillance Committee（市场监督委员会）。唯一只采用内部监测的为SPP（西南电力库）。

电力市场监测理论模型

美国、澳洲、新西兰、欧洲等成熟电力市场监测、评估电力市场采用的理论基础都是产业组织理论中的SCP模型。

产业组织理论(Industrial Organization) 研究市场在不完全竞争条件下的企业行为和市场构造，是微观经济学的一个重要分支。 SCP（structure-conduct-performance，

结构-行为-绩效）是20世纪30年代哈佛经济学者创立的产业组织分析的理论，以实证研究为手段，构架了系统化的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市场绩效的分析框架，该模型提供了一个既能深入具体环节，又有系统逻辑体系的产业分析框架。

该理论成为传统产业组织理论分析企业竞争行为和市场效率的主要工具，被广泛用于国际电力市场评估。

SCP模型从对特定行业结构、企业行为和经营绩效三个角度来分析外部冲击的影响。

外部冲击：主要是指企业外部经济环境、政治、技术、文化变迁、消费习惯等因素的变化。

行业结构：主要是指外部各种环境的变化对企业所在行业可能的影响，包括行业竞争的变化、产品需求的变化、细分市场的变化、营销模型的变化等。

企业行为：主要是指企业针对外部的冲击和行业结构的变化，有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包括企业方面对相关业务单元的整合、业务的扩张与收缩、营运方式的转变、管理的变革等一系列变动。

经营绩效：主要是指在外部环境方面发生变化的情况下，企业在经营利润、产品成本、市场份额等方面的变化趋势（见表1）。

在传统经济学理论基础上，美国电力市场的监测机构结合电力市场的特点，发展出一套成熟指标，通过多个维度对数据进行统计分析，以便对市场的竞争状态提供更全面的理解。以PJM为例，其主要内容如表2。

电力市场运营监测内容及方法

——以PJM年度报告为例

PJM 市场由独立市场监测公司Monitoring Analytics负责对各类市场进行分析和评价，并针对每年 PJM 负责运行的各个市场(包括能量市场、容量市场、辅助服务市场等) 的市场力进行评价，公布评价报告，通过对特定市场状况的研究，给出提高市场竞争效率的可能方案。其年度报告的结构和主要内容如下：

总览

PJM电力市场年度报告的总览部分内容十分详细，基本涵盖了报告的大部分结论和重要内容。这是由于年度报告的内容非常详尽（整本报告超过600页），报告总览能够满足无需深究具体细节的报告阅读者的需求，以较高地效率了解PJM电力市场在报告年度的运行情况。

总览第一部分首先对PJM电力市场年度运营情况进行回顾，提纲挈领地概括出整篇报告所涉及的各方面内容的总体情况。第二部分是年度报告主要统计结果的概览，提供峰荷、装机容量、加权平均实时节点电价、阻塞成本、上调收费、账单总额等指标的本年与上年同期对比。第三部分为PJM电力市场的背景介绍，包括装机容量、市场成员、市场种类、管理区域等内容。第四部分为总结，先对PJM市场的总体情况进行总结，随后再对报告涵盖的各个部分进行总结。第五部分为IMM的介绍部分，阐明IMM报告、监测、市场设计的三大职能。第六部分为建议，针对报告所涉及的每一方面提出具体建议。第七和第八部分为价格解释，对PJM电力市场的总价格构成进行解释。最后为报告各章节的概括性介绍。

建议

报告的第二部分为建议部分，内容包括：对电量市场、容量市场、需求响应、辅助服务、发配电计划、金融输电权等；MMU的历史建议一览；MMU的现行建议的完整列表；以及历年来被PJM所采纳的建议的归总。

与大多数报告将建议部分置于文末不同，PJM电力市场年度报告把建议放在了比较靠前的章节，和报告总览的功能相似，这样的设置是为了方便决策者高效阅读。

能量市场

本部分为PJM电力市场年度报告的重点部分，从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市场绩效、短缺4个方面展开评价。

市场结构。市场结构分析主要考察：市场需求、市场供给、市场集中度（用 HHI指数和勒纳指标等衡量）、关键供应商（市场中主要发电企业的市场份额）；边际机组的集中度（统计各个发电企业拥有边际机组的数量，用于评估发电企业的市场力）、需求侧响应（即需求侧函数，描述需求侧的电量-电价关系）。

市场行为。市场行为分析主要考察：报价加成（发电企业的在成本基础上的报价涨幅）、价格上限（分析机组以价格上限作为报价的行为及价格上限机组的集中度）、区域市场力（将系统分区，分别评价各区的区域集中度以及各发电企业在各个区域的市场力）、频繁减载机组（分析市场成员有意减少出力抬高电价的行为）。

市场绩效。市场绩效分析主要考察：市场出清价格、系统总的负荷需求（包括系统实时负荷曲线和日最大负荷）、日前和实时市场上总的发电量；日前和实时市场的负荷和装机容量。

电力短缺。主要从紧急程序、稀缺以及稀缺定价、年度低温运行情况三方面对PJM电力市场在电力短缺时期的表现进行评价。

容量市场

与能量市场类似，容量市场的监测也采用SCP模型。具体指标包括容量市场集中度、容量市场的供需状况、区内和区外的容量交换状况、容量备用市场的容量和价格、市场总装机容量等。

区域间电能交换状况

主要监测 PJM 市场和其他市场之间的能量交换状况，对整个区域的能量以及资金的收支情况进行分析，分为交易电量和交易价格两个方面。具体而言，区域交易电能指标包括总的输入输出量（本区域市场和其他周边市场之间总的交易电量）、联络线的输入输出量、交易的电量-电价关系、和周边市场计划交易电量、联络线过载状况等。

辅助服务市场

辅助服务市场的监测中，市场结构类指标与电量和容量市场类似，包括供给、需求和市场集中度；市场行为类指标与能量市场类似，主要研究扰乱市场秩序、操纵市场的各种行为；市场绩效主要分析辅助服务市场电价的高低和波动情况。

系统阻塞状况

评估输电资源的紧缺程度，以及电网建设的滞后或者市场缺陷造成系统阻塞产生的经济损失。主要从阻塞成本和阻塞发生的频率两个方面来衡量。阻塞成本考虑线路约束和不考虑线路约束时购电成本的差异，阻塞发生的频率则分析几条主要联络线在一定时间内阻塞发生的次数。

净收入分析

主要分析燃料价格及其他成本对净收入的影响。

环境和可再生能源监管

介绍相关从联邦到州一级的环境与能源法规，评估PJM市场的排放控制以及可再生能源的发电情况。

规划

对发电和退役计划、发电与输电互连规划流程、区域输电扩展计划、设备维护停机计划等情况进行评估并给出相应建议。

金融输电权

对竞价收益权、金融输电权的市场结构和表现进行评估并给出相应建议，同时涉及收入充足性的问题和解决方案（如阻塞补偿）、信用、罚没等问题。

对我国电力市场建设的启示

电力市场规则复杂，受多种约束，容易存在影响竞争的市场力。缺乏竞争最直接的结果就是电价并未因市场机制的引入而下降，同时还会造成错误价格信号影响进一步的投资，或投资不足致使供电可靠性下降，又或投资过剩导致环境问题和产能过剩。所以，对电力市场进行有效监测为重中之重。国家能源局《电力市场监管办法（征求意见稿）》提出，能源监管机构、地方政府电力管理部门应建立电力市场运行监测机制，对电力市场运行情况进行监测和评估，以发现和避免滥用市场力及市场操纵行为，并提高电力批发市场的运行效率，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秩序。

在监测机制上，国外可大致分为政府监管、内部监测、独立第三方监测三类。澳大利亚、新西兰、欧洲的市场监测报告都为政府监管机构所作，未充分评价市场的竞争性，没有用足够的量化指标来多维度地对市场的各个方面进行分析，主要为描述性统计和事件记录。而PJM的第三方监测报告涵盖了十一个部分，分别对市场结构，行为，绩效进行竞争性评估，并提出相关市场设计建议，其广度、深度及专业度远超同类报告。

根据我国国情，可以采取内外部双监测的模式。在起步阶段，由市场运营机构对市场运营情况进行监测，市场推进后，逐步培育第三方市场监测机制。期间应要求第三方监测机构与市场交易主体不能有利益关系或商业往来，以保证其独立性。另一方面，市场监测方必须在电力市场、经济学以及数据分析方面有较强的专业能力，以确保监测报告的可靠性。

在监测方法上，成熟电力市场的监管、监测机构均运用产业组织理论传统的SCP法来进行分析。PJM市场将结构、行为和绩效再进行多重细分，同时在每一个细分环节运用经济学中的指数进行量化分析，并且每一个量化指数都会根据自身市场的情况进行多维度的评估。比如，在市场集中度中，除了统计全年每小时HHI指数的平均值，还统计高峰负荷和非高峰负荷时段的HHI指数，从而可以了解到在一般时段市场结构的情况和高负荷时段市场结构所面临的压力。

在我国电力市场监测机制建设当中，也可充分利用产业组织理论中的SCP模型，并根据市场实际情况设计开发更具针对性的指标和分析方法，评估市场结构是否为市场主体提供良好的竞争环境，市场主体的行为是否有行使市场力的可能，以及市场最终的绩效表现是否为消费者提供了有效竞争后的合理价格。

在监测费用上，以2016年美国电力市场监测的预算为例，ERCOT外部监测预算为365万（1460万/四年），MISO外部监测预算为90万，内部监测预算为470万；NYISO外部监测预算为310万；SPP的内部监测预算为250万。而2009-2017年PJM市场的监测费用分别为：860万、880万、910万、840万、930万、1050万、1160万、1240万、1320万（以上单位均为美元）。

通过对比全球各个典型电力市场监测报告，可以发现，有充足预算支持下的美国电力市场的监测报告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更胜一筹。而其效果也非常显著，正如2013年PJM时任总裁兼首席执行官Terry Boston所言：“强大的独立监测服务对PJM管理公平和高效的批发电力市场的能力至关重要。”

我国各地在电力市场推进过程中，市场运营机构有必要保留一定比例的预算作为市场监测费用，以保证监测机构的独立性，监测信息的保密度与安全性，监测分析的专业性和可靠性。

本文刊载于《中国电力企业管理》2018年12期，作者刘军、徐振超供职于国网浙江省电力公司经济技术研究院，韩琛珺、蒋志高供职于知能汇融（北京）咨询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