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能源转型的困境

对于印尼来说，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是转型的必经之路。

（来源：微信公众号“能源新媒”  文/朝克图）

国际环境剧烈变化，世界清洁能源进程出现逆流。美国总统特朗普当选之后，世界清洁能源转型进程受挫。美国政府再次退出巴黎协定。一方面，特朗普总统指责巴黎协定对美国不公平，损害了美国的经济；另一方面，特朗普总统毫不掩饰对化石能源的爱好，再次拥抱化石能源。特朗普总统放松了对石油、天然气和煤炭的限制，重新开发煤矿、石油。特朗普总统认为，只有开采更多的石油，才会降低不断上涨的居民和企业的能源账单，获取更多利润，摆脱通胀，使美国变得更加强大。

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能源政策转向其实并不奇怪。早在2017年，他第一次当选美国总统时，已经退出过巴黎协定。随着美国政府的能源政策逆转，世界各国的能源转型阵营再次出现了分化。毕竟，美国是世界第一经济强国和世界第二大碳排放国，美国的能源政策转向会对其他国家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

印尼清洁能源转型进程会改变吗？印尼需要在清洁能源目标和能源转型成本之间做个平衡。根据印尼媒体报道，2025年1月31日，在印尼首都雅加达的一个可持续发展论坛上，印尼气候与能源特使哈希姆表示，如果美国（世界第二大排放国）不想遵守国际协定，为什么像印度尼西亚这样的国家要遵守呢？他指出，人均碳排放量存在巨大差异。美国人均每年排放约13吨二氧化碳，而印度尼西亚人均仅约3吨。因此，基于公平性和能源转型成本考虑，印尼正在考虑退出巴黎协定。2022年，印尼与美国和其他西方发达国家签署了《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ETP）协议。根据上述协议，后者将向印尼拨款200亿美元，帮助其从化石燃料（尤其是煤炭）转型。然而，这笔资金拨付缓慢。另据报道，美国正在退出JEPT协议。这对于印尼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印尼能源、电力结构深度依赖煤炭。《印尼能源和经济统计手册》（2023）显示：在一次能源结构中，煤炭占40%；石油占比约30%，天然气约17%，新能源与可再生能源仅约占13%，其中风能和太阳能占比不足0.3%。可以看出，在一次能源结构中，印尼仍以煤炭为主。另从装机结构来看，2024年，印尼火电装机仍然占比约85%，其中煤电装机占比为53%。从发电量结构来看，印尼火电发电量占比近88%，其中煤电发电量占比约为66%。这样的一次能源结构和发电结构导致印尼的清洁能源转型之路必将十分艰难。

就石油、天然气和煤炭化石能源禀赋而言，印尼油气算不上富足，但煤炭资源丰富。印尼曾经为OPEC成员国，但在2003年成为石油净进口国，并于2008年退出该组织。虽然印尼天然气储量排名东盟各国前列，但预计在2030年会变成天然气净进口国。印尼煤炭储量丰富，世界排名第六，储采比为62。印尼是排名世界前列的煤炭生产和出口大国。根据印尼能源和矿产部相关数据统计，2024年全年印尼煤炭产量已经达到8.3亿吨、出口4.3亿吨。

化石能源资源丰富的国家，都会患有一定程度的资源依赖症。毕竟，摆脱原有的路径不仅需要气魄和决心，而且需要资金、技术。即使清洁能源的LCOE成本上具备了碾压化石能源发电的实力，但是可再生能源天然的波动性、间歇性和随机性，并不能为用户提供安全、可靠的电力供应，需要叠加储能设备才能与常规火电机组相提并论。即使是考虑到未来的技术进步之后，耗费大量的不可再生的稀缺金属的锂、钴、镍等电池储能技术和储运不易成本高昂的氢能等长时储能设备成本依然高昂，鼓吹可再生能源完美替代化石能源的能源革命者从来不会告诉普通大众这个残酷的现实。需要重点说明的是，因波动性强、可靠性差的风光等可再生能源不能连续供电，在负荷高峰期不能提供可靠有效发电容量，与300多天连续24小时发电的常规火电机组采用一个基准比较显然有失公允。目前的LCOE成本比较方法存在重大缺陷，详见世界能源署的VALCOE比较法。传统电源和可再生电源应从能量、容量和灵活性三个维度来比较度电成本，才算科学。2025年4月28日，可再生能源装机占比高达56%的西班牙电网因波动性强的光伏电站受天气影响约50%出力受损，造成了大规模脱网，从而导致了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国南部发生大规模停电。如果不是欧洲电网中常规电源强有力的支撑，停电范围将扩大至全部欧洲。如果不是有具备黑启动能力的常规电源电厂重新启动，停电时间将大幅延长。这一严重事故，给全世界追求快速清洁能源转型的国家敲了一记警钟。

目前世界能源革命的领军者——德国的可再生能源装机比例高达约63%，但电力系统仍然离不开化石能源。夏季，德国风光大发，其所发电量超过需求的125%，供过于求，出现了大量负电价。然而，在寒冷的冬季，风光等可再生能源所发电量仅为所需电量的18%，剩余的80%以上的电力需求必须依靠燃煤和燃气电厂以及进口邻国电力，尤其是法国的核电。这就是能源转型激进的优等生德国，放弃本国的煤电和放弃本国的核电之后，再进口他国的煤电和核电来弥补本国电力需求之不足。

从全球来看，煤炭资源丰富并且煤电占比较高的国家有中国、印尼、印度、哈萨克斯坦和南非等。每个国家都会根据自身的经济发展阶段、资金实力、技术水平、产业链、供应链和国际环境等因素制定适合本国的“双碳”发展目标，这一点无可非议。发展可再生能源一方面必须大幅提高传统电源的灵活性为新能源的消纳让路，另一方面大规模建设高安全、长周期、长寿命且经济性较强的储能设备以备不虞。此外，适应新能源的输配电网改造需要大量的资金。鼓吹风光LCOE远低于煤电等常规电源的，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非蠢即坏。一个关键问题需要论证清晰。整个新能源的系统改造成本由谁来承担？是提高了还是下降了？对于这些煤炭资源大国而言，短期之内一般而言放弃成本较低的煤炭，发展代价高昂的清洁可再生能源必定导致电价上升，除非大规模建设天量的风电光伏电源，供给远大于需求导致常规电源和可再生电源过度竞争均接近亏损的边缘。

印尼的可再生资源禀赋概况。印尼的风、光资源并不太理想。在印尼的可再生能源禀赋中，因处于赤道无风区，其风资源较差。虽然处于赤道周边，但光伏资源一般。这与印尼的气候密切相关。印尼一年只有雨季和旱季。雨季频繁的降雨使得光伏发电利用小时算不上

太高。印尼的水力资源丰富，但开发成本较高，不同区域差别较大。印尼的地热资源极其丰富，居全球之首，但地热发电开发成本较高，目前的开发率不高。此外，印尼的生物质燃料资源丰富，排名世界第三。

印尼能源转型目标正在路上。印尼等东盟各国因处于太平洋沿岸，深受气候变化之苦，其能源转型的动力较强。因海平面上升，印尼甚至需要迁都来化解风险。此外，在大国的倡导和影响下，东盟各国在各次世界气候峰会，纷纷提出自己的碳中和目标。其中，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纷纷提出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而东盟第一大国印尼则提出了在206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详见表1。然而，其囿于资金短缺，技术匮乏，没有相应的光伏制造产业链，这个目标是否能如期实现，值得仔细研究。

印尼清洁能源转型受挫但目标未变。2025年5月，印尼国家电力公司（PLN）正式发布了印尼电力发展规划2025—2034（以下简称为《RUPTL2025—2034》）。从这版规划中可以看出，印尼政府的清洁能源转型目标并未改变，可再生能源装机仍然会得到大力发展。燃煤发电机组大幅减少，气电机组增加。对比十年规划，可以看出印尼政府仍然会加大可再生能源装机的投资规模。2025年至2034年期间，印尼投资建设的光伏、风电装机将大幅增加，煤电装机将大幅减少。另外，印尼新版规划中，约70%的投资额（949亿美元）分配给了独立发电商，其中新能源投资额为813亿美元。印尼政府对未来经济增长的乐观支持着电力装机的增长。据称，印尼如此大规模的电力发展计划是为了支撑实现印尼2025—2029年间，年均增速8%的经济增长目标。

规划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在新版十年规划中，印尼可再生能源装机将达到42.1GW。但据相关统计，2021年至2025年4月，印尼仅仅投运了1.6GW的可再生能源装机，仅仅实现了约三分之一的规划目标。旧版十年电力规划中的20.9GW装机任务，扣除1.6GW之后，其余的可再生能源装机目标需要在下一个十年规划中加速完成。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印尼将可再生能源的消费比例在一次能源结构中2025年目标值设定为23%。至今为止，其仅仅约为13%。2025年，因所定目标值偏高，难以实现，所以印尼将之前的目标值调低至18%。目前来看，这个目标值仍显偏高。

印尼碳税只听楼声响，不见人下楼。煤炭是印尼的支柱产业，利益相关者对退出煤炭和煤电行业一直持有不同的意见。2021年，印尼政府公开发文，拟于2022年开征碳税（被业界称为世界上最低的碳税之一），每吨二氧化碳30000印尼盾（约合2美元）。然而历时四年，受疫情影响和利益相关者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印尼碳税至今仍未开征。

未来十年，随着全球化红利结束、大国竞争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和国际地缘政治冲突加剧，全球经济将会长期陷入一个低速增长期。印尼等东盟国家的经济增长和电力需求能否持续保持中、高速增长，印尼的清洁能源转型计划是否如期实现，只能由现实去验证了。

据报道，2021年11月，在COP26联合国气候变化缔约方大会上，作为第一个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ETP）受助国南非，美国等发达国家承诺为其提供85亿美元的清洁能源转型捐助。其后，第二批JETP国家扩大范围至印度、印尼、越南和塞内加尔四国。

随着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和JETP机制，捐助国承诺的资金难以保障。那么受捐助方得不到相应的资金，印尼、南非、印度、越南等国的清洁能源转型目标还会如期实现吗？只能wait and se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