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亿“未立项”电力投资的背后

    “这是怎样一种结果——去年国家电力投资项目3500万千瓦(装机容量)，今年是4000万千瓦；而未经国家许可开工的却高达1.2亿千瓦。”

　　11月26日，带着倦容出现在北京首届能源投资研讨会上的国家发改委能源局局长徐锭明义愤填膺，这位备受新闻“狙击”的热点人物，一出场便引起骚动……言毕，他丢下一句“明年我就退休了”，不由让人玩味其中的无奈。

　　1.2亿千瓦装机容量，按5000元／千瓦，概算出来的违规投资总额是6000亿，若按项目需持有30%本金外，则银行贷款4200亿。换言之，这4200亿的银行贷款有点悬……

　　可是这丝毫阻挡不了电力项目的投资热情。

　　按照国家规划，目前仅为3.85亿千瓦的发电装机容量情况下，2020年GDP要翻两番，达到约4万亿美元，届时发电装机容量约9亿千瓦，方能满足我国国民经济长远目标。此外，依据国家电力工业发展规划，“十五”期间，电力工业投资总规模为9000亿，其中电网建设投资和电源建设投资各占50%，资金缺口在1100-1200亿之间。

　　就在两天前，浙江省再次发文限电拉闸。现象与数据让电力投资者相信，电力项目是座“金矿”。而所有电力项目中，数据证明水电利润最高，这也正是五大发电集团早早将几大黄金流域纳入囊中的原因所在，而“圈”剩的中小河流则被大量的民间资本紧盯着。

　　投资热潮

　　形成规模的“圈水炒电”财富运动始于2002年，这一年亦被业内人士称为国内新一轮电力投资“井喷”年，正是从这一年起，浙江丽水地区出现了“全民投资小水电”的热潮。

　　我国目前已建成小水电站4万多座，装机容量2485万千瓦，占全国水电装机总容量的32.4%，年发电量800亿千瓦时，为全国水电发电总量的36.2%。

　　而这些小水电站主要由私人投资。如果按每千瓦平均投资5000元计，民间资本投入约124.2亿元。联合国工发组织国际小水电中心主任童建栋表示“中国迎来了小水电投资热潮”。

　　小水电站的年投资回报率多为8%至10%。而在自然条件较好的河段，投资一个装机容量为1000千瓦的水电站，所需资金是400万元。建成后，若年均发电5千小时，每度电以1角8分计，去除成本30万元，每年利润为60万元，利润率达到12%。因此，在高额回报驱动下，民间投资水电项目此起彼伏。

　　在17万人的小城——浙江丽水市景宁县，投资小水电站有1万多人，直接获益者5万多人。其间，资金来路各异，有人甚至将地产等不动产抵押贷款投资小水电站。在丽水水电站的资本构成中，记者了解到其银行贷款为自筹资金的两倍。

　　浙江惠明集团是国内知名度极高的民营水电投资企业，由于投资水电早、投资规模大，任平被国内外媒体称为“中国民营水电大王”。早在1995年，惠明企业发起建设国内规模较大的民营水电站——装机容量为3.3万千瓦的浙江景宁白鹤电站。该电站在当时是浙江省最大的民营水电站，总投资2.3亿元人民币，年发电量为1亿千瓦时，年发电收入近5000万元人民币。

　　在民间资本大肆进入电力行业的同时，国有企业手笔也不小。华能、华电、大唐等国家五大集团在各地投巨资抢占电力资源，其他许多“外行”国企也纷纷介入电力开发，比如浙江的中大集团，也在去年义无返顾地让自己的股票增添 “电力概念”。

　　但一般而言，中小水电站的建设周期为3-4年，今年开工的电站至少要到2007年才能建成发电，而那时国内电力市场难免出现饱和现象。因此，届时指标一般的水电站不要说是赚钱，就连回收成本也会变得很困难。基于此，惠明集团认为电力即将饱和，“按照现有开工电力项目，以及未经批准在建和将建的项目，加之未来几年内将会有庞大的新增发电设施投产，三至四年内电力供应将远远超过国家电力的需求缺口”，惠明集团副总裁郭羽告诉记者。

　　反对声音

　　“早在两年半前我们就撰文《警惕西部小水电投资的过热现象》，可惜在电力紧缺的情况下，这一警告并未引起重视。这两年，各路资金大量涌入电力行业，如今小水电投资泡沫已现，这迫使我们不得不对下一步的投资进行调整”，郭羽说。

　　促使惠明集团改变投资策略也许缘于不久前国经办发布的一则消息。8月18日，国务院经济研究办公室向国务院、发改委、电监会、中国人民银行、国家电网公司等多家单位同时递交了一份有关去年以来国内各类水电项目的投资说明。知情人透露，文件最后结论部分预计，2008年我国电力将出现阶段性过剩局面，这意味着1998年曾经出现电力泡沫会在10年后再次出现。

　　而另一种情况是，惠明集团董事长任平20天前在首届“中国-东盟博览会”上，受到缅甸总理梭温的会见，并获邀前往缅甸发展，而这正合他意。因为缅甸电力紧张，需开发大中型水电站。

　　但当他说起水电投资之赢利模式，这位“中国水电大王”不胜唏嘘。近年来新开发的项目存在基建环境相对恶劣、所需投资急剧上升。单位造价已从20年前的2000-3000元上升到目前的超过1万元。根据测算，以目前的上网电价水平，小水电站每千瓦造价的盈亏平衡点约为7000元。

　　“并网与电价是发电站的生命线。政府承诺的电价无实际意义。电站发的电卖给电力公司而非政府。有绝对话语权的是地方电网，地方政府无权制定电价。直到现在，西部某些县里水电项目招商描述仍相当诱人：每千瓦时电获利在60%以上，3到5年就能收回成本”，郭羽说，“但现实情况是，以前我们的投资回报期是6年，现在最好的项目也要8-10年。”

　　郭羽告诉记者，湖北、四川、贵州等地政府给开发商的承诺电价均在0.38元／度以上。但经证实，这几个省份当地上网的电价一般在0.12-0.18元／度之间，上大网一次综合也只有0.28元／度。西部的小水电站单位千瓦投资与浙江相差无几，与浙江上网电价0.45元／度的电站相比，即便是利用小时比浙江多，西部的小水电站项目投资回收期与浙江也是无法相比的。

　　“水电项目现在几乎无利可图，国家大水电站都吃不饱，何况‘小鱼’(指小水电站)，平均利润率算起来不足3%。”五大发电集团之中的大唐集团一位人士放言。

　　“小电站是否有利润，在于并网的结果如何。而并网从技术上已没有任何问题。但并不意味着投资即有利可图，与五大集团相比，小水电站只是有益的补充，其赢利点取决开发条件，成本造价(包括移民、环境保护)等”，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能源部高级工程师黄峰评价。

　　但也有相反的意见。

　　中信控股公司一位人士举证说，长江电力的业绩表现就很好，而且有迹象表明，未来20年是投资能源的最好时机。

　　“资本是趋利的，一定是有利可图的项目，民间资本才会介入，况且国家鼓励可再生能源型的中小水电建站”，能源专家韩晓平告诉记者，“应该扶持中小水电站，因为这符合中国能源发展战略——小水电站也是分布式能源的一种。”

　　惠明案例

　　“当所有人都去做小水电站的时候，我们开始担忧”，郭羽坦言，“我们的优势在于先知先觉，惠明集团有若干个拿国家津贴的水利专家，他们的判断让我们在策略上走得比别人快。”

　　这是否意味着惠明集团不再投资水电领域？“我们肯定不会放弃水电投资领域，但在选择上一定会慎重。我们倾向于收购兼并水电站。”

　　郭羽直言，优质水电站项目是他们的收购对象，目前他们手中100多个待购项目，若按平均每个开价1个亿计，恐怕惠明负担不起。但这并非主要原因，关键在于这些项目是否符合惠明的选择标准。

　　“库容大(水库存量)、水资源丰富、水头高、发电时间长，并网简易，最好能直接从地方电网公司过渡到国家电网公司，而那些径流式水电站(无调节水库的电站)一律不做考虑”，郭道出兼并收购小水电站条件。

　　国家电力改革的核心是“厂网分开，竞价上网”，而水电站必须有库容才能在未来的“竞价”中保持竞争力。因为当电价是“谷电”的时候，可以将水存起来不发。当电价是“峰电”的时候，就可以发出优质高价的电了。

　　面对国家五大电力集团垄断国内电力市场，惠明集团如何应对？郭羽表示，“他们圈大河，我们圈小河。因为缺电，加之地方政府出于当地利益的考虑，很容易产生假象，以为投水电有利。其实个中奥秘局外人很难悟出来。关键是，和地方政府合作的前提是先和地方电网公司签好协议，保证发出的电能卖出去。另外，开发成本要低，水资源不仅要丰富，而且水势要高。现在浙江可开发利用的河流所剩无几，我们已转战到甘肃的祁连山，利用雪山资源发电。”

　　但对所有水电投资而言，项目“本土化”也很重要，即要掌握一整套针对不同利益群体而采取的对应之策，对当地政府是什么态度，对电网公司是什么态度，对移民又是怎样一种策略，以便迅速融入当地的经济运行体系中，而这些都需要实战经验。

　　为何缺电

　　至此，行业内有两种态度在对峙，“投资小电站前途看好，国家政策积极鼓励”即“水电投资泡沫端现，转手为上策。”

　　中国能源网CEO韩晓平认为，尽管“三年不建火电”的政策对于今天的缺电可能有些影响，但取消电力增容费——供(配)电工程贴费，是导致全国电力紧张的主要成因。

　　2002年1月28日国家电力主管机构曾经发布的《关于停止收取供(配)电工程贴费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对一般供电要求的电力用户申请新装及增加用电容量，停止收取供(配)电工程贴费”。从时间上以及地方执行的情况分析，这一决策很可能是造成电力需求失控的直接原因。

　　韩晓平认为，取消电力增容费，造成了高耗电企业的高速投资膨胀，并最终造成电力紧张。

　　韩晓平给出的解决方案是，采取“分布式能源”供应方式——在用户附近或小规模资源综合利现场建立能源系统，而小水电站也在分布式能源范畴之列。

　　“徐锭明局长所说的1.2亿千瓦违规项目，含意是指一些已列入规划、但没有得到正式批准的项目已提早开工。但只是没有走基建程序，与违规有本质的区别。不是指那些黑着干、胡乱上马的项目”，中国国际工程公司能源部工程师黄辉说。

　　这样看来，中国未来几年电力缺口依然很大。无论是“圈水炒电”，或青睐于分布式能源项目，还是重新设定其他的电力投资项目，投资者的理性选择甚于激情跟风。

　　6000亿“未立项”电力投资的背后，显示出巨大的市场需求与无序的项目环境，以及6000亿期盼扶正的资金，这考验着管理者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