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登封：电力两网之争(图)

　　供电网络能否允许民营企业进入，原本属于地方的电网资产怎么处理，可不可以搞股份制？在河南省登封市，因为一个民营变电站，这些问题得以公开化

董桂范的变电站

 
　　老董“违规”建变电站

　　53岁的董桂范根本没想到自己筹措巨资修建的变电站会惊动国家电监会。这位拥用五座煤矿的煤老板从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在登封市大冶镇从事煤矿开采。［进入最新一期南方周末经济精华］

　　大冶镇是河南省登封市第一大工业镇，地处登封东南部，主产煤炭、磨料磨具、特种水泥等高能耗产品。

　　2003年开始，全国电力紧缺，大冶镇也不例外。大冶镇工业用电主要依赖登封市电业局供电。

　　电力紧缺导致大冶镇的企业屡屡被停电。有时甚至需要登封市领导亲自出马和电业局谈判，才能保证企业的正常生产。当地的嵩山特材集团公司董事长孔德夫告诉记者，“有时怕外商看到我们没电无法生产，不得不到电业局求购高价电。”

　　2003年恰好也是大冶镇的产业转型年。当时，镇政府为了摆脱煤矿资源枯竭的劣势，相继上马17家高耗能的磨料、磨具企业，进行产业调整，然而电力紧缺的局面让这些努力可能化为泡影。

　　镇政府决定撇开登封市电业局，自己单干。它与登封市市属发电厂——登封电力集团商议，希望后者能够为大冶镇架设线路，建设变电站。但是面对预计4000万元的高额投资，大冶镇政府开始犹豫——2003年镇财政收入才不到3000万元。

　　此时，5年前曾因停电被困矿井的董桂范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他以大冶镇煤炭协会的名义，召集全镇38家煤炭企业开会，议题只有一个：我们自己要建变电站，不再依靠登封市电业局。

　　这样的想法和大冶镇一拍即合。

　　在大冶镇的大力支持下，2004年7月，董桂范开始建设变电站。镇政府和董桂范约定，他的变电站不仅要满足煤炭协会下属的煤炭企业，而且要向镇里其他17家磨料磨具、水泥企业供电。

　　一年后，2005年7月14日，投资6000多万元的“登封石淙河110千伏变电站”正式从登封电力集团架线向大冶镇企业供电。电站供给用户每度电0.352元，这比登封市电业局的电价便宜了近一半。

　　不过，在开工建设中，变电站始终没有上报审批。对此，董桂范以及大冶镇的官员并不避讳。孔德夫说，按常规应该是先审批后建设，但是他们讨论认为，如果要审批，这个变电站肯定胎死腹中。

　　登封市经委副主任马苗欣进一步解释了当时“违规”的原因：按照正规手续，这座功率为11万伏的变电站要向郑州市发改委报批。但是根据电力法的规定，一个供电营业区内只设立一个供电营业机构，上报时必然要通过电业局盖章，没有盖章是没法上报的。

　　奇怪的是，这个“违规”的变电站从建设开始，登封市电业局始终未加干扰。直到2005年7月正式供电后，登封市电业局才开始向上级“反映”。

　　大冶镇官员的分析是，之所以不干预是因为电业局想复制曾经的一幕。上个世纪80年代，该镇投资的一家变电站曾被电业局无条件接收。“说是卖但没给钱，这是历史教训。”

　　2005年12月，新华社的一篇内参引起了电监会主席柴松岳的关注，报道的主角就是董桂范的变电站。今年1月11日至12日，国家电监会与有关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前往登封市调查。

　　2月16日，调查结果公布。调查报告认为，董桂范的变电站及线路建设未按规定进行项目申报，未办理相关的土地审批手续，对外供电未向工商管理部门登记，并存在安全隐患，影响电网安全稳定运行，威胁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根据记者获得的今年3月河南省电力公司出具的检查报告，报告称，线路存在的17处安全隐患部分得到了整改，但是“电源单一、缺乏全面规划、缺乏统一电网调度管理、供电安全无法保证”等方面问题依然存在。

　　董桂范认为，由于河南省电力公司负责检查安全隐患，调查组的检查很多都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可以随时改正”，安全隐患他只接受了其中一条。而且现在电力公司咬住安全不放，就是想要他的变电站。

　　一市两网

　　“老董的变电站只是一个导火索，由此引发的是对登封市长久以来形成的一个市里面两张电网的关注！”2006年11月3日，登封市的一位官员告诉记者。

　　目前，登封市有两个电网。其一是登封市电业局调度管理的登封电网，主要以110千伏电压为主。其二是登封电力集团所属的发电厂和其他电网衍生出来的孤立电网。

　　也就是说，虽然登封市的供电营业许可证只颁发给了登封市电业局，但是在登封市，登封电力集团以及其他一些私人变电站也在供电。

　　登封电力集团是登封市最大的国有企业，成立于1976年。1997年出现了全国性的电力过剩局面。当年9月7日，河南省电业局参股的发祥电厂私自断开了登封电力集团与登封市电网的链接，此前，登封电力集团所属电厂一直是通过发祥电厂与河南省电网相连。自此开始，登封电力集团的网络再也没有连上登封市电业局管理的登封电网。

　　参加电监会调查组的一位人士在汇报中认为，这次解网操作未经任何一级电力主管部门批准，电网管理部门也没有关于解网问题的正式报告，“属非法解网”。

　　就此，拥有河南省电业局股份背景的发祥电厂可以独家向登封电网供电。据登封电业志记载，1998年发祥电厂就创利润8091万元。

　　为了保住登封电力集团，登封市从1997年开始允许登封电力集团自己办一些高耗能的企业来消化无法上网的电量。几十家高耗能的企业，诸如铝厂、铝合金、水泥厂等逐步上马。

　　据登封市的统计，由登封电力集团衍生出来的电网，共有110千伏变电站8座，35千伏变电站9座，总投入大约1亿多元。而登封市电业局拥有的变电站共有110千伏变电站4座，35千伏公用变电站14座，还有今年上半年投运的220千伏登封变电站。

　　目前登封电力集团直供用户达50余家。2005年登封市的供电量中，它的供电量已经是登封市电业局供电量的两倍，电价每度比电业局的便宜约0.2元。即使如此，登封电力集团还是要求能够和登封电网联网运行，“主要是为了安全。”

　　从1997年开始，登封电力集团每年派出一名副总负责“公关”，希望能够与登封电网并网，“设计都做了，就是实现不了！”

　　据登封电力集团副总经理白新亚透露，除了经济利益之外，无法联网还因为电业局要求联网后登封电力集团所发的电全额上网。“相当于发多少电他们说了算，自己的企业用电也要电业局来管。”

　　2005年11月，登封市电业局在呈送郑州市政府的一份报告中认为，“登封电力集团采取挂靠和联营手段，利用违规电价优势，吸引已交给登封市电业局的高能耗用户和原有用户，逐渐形成了自发自供的孤立电网。”

　　白新亚认为，现在电力部门是在用高能耗企业来说事，但如果没有1997年的事情，登封电力集团也不会自谋生路，出现目前的状况。

　　竞争开始激烈

　　此前，登封电力集团选择企业用户的时候，一直比较谨慎——凡是曾经由登封电业局供电的企业，登封电力集团一概不予供电。目的是不与登封电业局直接冲突。

　　但是，这种冲突随着董桂范的“违规”变电站建成后开始升级。为此，河南省发改委今年专门召开了两次协调会议。

　　其中，今年4月份的会议认为，对于董桂范的变电站，首先解决安全隐患问题；另外对变电站的处理问题，由登封市拿出具体意见；最后解决联网问题。

　　据当时参加会议的一位人士介绍，登封市拿出的方案是首先登封电力集团和登封电业局的电网联网，然后搞股份制经营。

　　登封市提出的股份制企业，就是邀请省和国家专家论证，通过入股，组建股份制企业——登封市供电集团公司，建成一个包含各种所有制成分的登封电网。

　　一位参会人士透露，在该次会议上，河南省电力公司一位官员当即反对，认为不适合当前的改革性质，应该采纳并购的方式。

　　此时，登封市也有自己的顾虑：登封市是旅游城市，面临最主要的问题就是高压线入地的城市电网改造，这些改造都是要由电力公司负责。

　　考虑到这些，登封市政府的一位官员认为，他们现在提出的股份制改造方案也是对并购方案的一种妥协。

　　今年9月的第二次协调会议上，双方意见依然不统一。登封市政府认为，应该考虑“资产入股”的解决办法。河南省电力公司则认为，应由登封市电业局制定供电营业区内的电网发展规划，经政府批准后，由省电力公司指导帮助实施。同时，在保证投资人基本利益不受损失的原则下，可收购其投资的电力设施。郑州电监办认为应该将变电站和高压线路向登封市电业局有偿移交。

　　显然，这些变电站不仅仅包含董桂范的变电站，还包括登封电力集团下属的变电站以及电网。

　　“假如说个人建设的变电站不安全，难道交给电业局就安全了？”大冶镇政府的一位官员反问。

　　股份制悬疑

　　“如果卖这些民营变电站，电业局拿什么买？难道用登封市的电网资产买？”大冶镇的一位官员分析说，“如果用河南省电力公司的资产买，那么相当于省电力公司的资产又进入到登封市的资产之中，资产属性又模糊了。”

　　登封市之所以力推供电网资产股份制，主要因为登封电业局的资产产权并不明晰。

　　事实上，这种状况并非登封独有。1998年农网改造之前，全国2400个县中，1800个县的11万千伏的电网资产属于地方，剩下的才属于中央。

　　中国投资协会能源研究中心副理事长陈望祥称，1999年整顿农电管理体制之时，大部分县的电网资产上收或者代管，地方只留下约400个县的电网资产。“各省电力公司虽然代表中央，但是并没有很好地承认地方的权益。”

　　登封市电业局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代管。1998年10月，按照理顺农电体制管理的要求，河南省电业局授权郑州市电业局代管登封市电业局。

　　代管之后，虽然资产还是属于登封市，但是登封市并不能在其中起多大作用，特别是人员配备上也由河南省电力公司做主。“上门的女婿当了家！”登封市的一位官员如此形容。

　　该官员进一步指出，现在问题是电力公司愿不愿意搞股份制，而不是能不能搞股份制。因为，组成股份制公司之后，电业局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股东，其原本的垄断就要削弱。

　　9月下旬，登封市经济委员会的领导为了解决和登封市电业局的矛盾，专门到北京，向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等部门“取经”。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等部门认为：“十一五”期间，国家电力体制改革的方向是输配分开，供电企业要建立产权明晰的现代企业制度，有关政策正在调研和酝酿之中。目前，建立股份制供电企业，在政策上没有障碍，符合改革的方向，可以进行探索和尝试。

　　11月1日，国务院通过的“十一五”期间深化电力体制改革方案明确表示要坚持以改革促发展，坚持市场化改革方向。

　　面对这些复杂的利益关系，拿着这些尚方宝剑的登封市依然底气十足，但是，这项供电资产的股份制改造计划究竟能否推进，现在还是一个悬疑。不过，至少现在，这些民营的变电站还继续在登封运行。

　　11月4日，星期六，董桂范又接待了一批客人。客人要求在10天内给他的工厂送上电，董桂范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