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流域：水电与生态的博弈

随着6月11日国家环保部突然叫停华电集团、华能集团未经环评审批擅自在金沙江中游建设华电鲁地拉水电站和华能龙开口水电站，现在长江上游长达2300多公里的金沙江正在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水电开发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博弈。

“这里的生态环保形势很不乐观。”北京大学保护生物学教授吕植在接受《北京科技报》采访时说，因为大家都瞄上了这里丰富的水力资源。

由于流经山高谷深的横断山区，金沙江落差达3300多米，蕴藏着近1亿千瓦的水力资源，几乎要占长江水力资源的40％以上。根据长江水利委员会2003年10月编制的《金沙江干流综合规划报告》中推荐的梯级开发方案，金沙江水电开发将由19个梯级组成。

目前，金沙江中下游规划兴建梯级电站数量已经被增加到12座，装机总容量为5858万千瓦。其中雅砻江口至宜宾下游河段规划的向家坝、溪洛渡、白鹤滩、乌东德4座巨型水电站的装机总容量就将近4000万千瓦，几乎相当于两个三峡工程；而奔子栏至雅砻江口的金沙江中游计划开发的虎跳峡、两家人、梨园、阿海、龙开口、金安桥、鲁地拉、观音岩一库八级水电站预计装机总容量也将超过2000万千万，相当于另外一个三峡工程。

其实，早在几年前，金沙江的一些水电工程项目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资源配置研究室主任谢新民认为，金沙江具有这么丰富的水能资源，从可再生能源利用的角度来看，应该予以好好开发利用。但他接受《北京科技报》采访时也强调，怎么保护当地的生态环境，也是一个必须要注意的问题。“这里到处进行水能资源的开发肯定不行，一定要有前期的科学论证和规划，然后才能行动。另外，这里的生物多样性必须要予以保证。”

谢新民表示，现在我国的水电开发与政府审批还有不太适应的地方，很多项目有了充足的资金，只要立了项，在相关审批手续还没有齐备时，其利益攸关方就会急着上马。目前的金沙江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金沙江流域位于大香格里拉区域，拥有虎跳峡等众多令人惊心动魄的自然遗产，以及丰富的生物资源。但近几年来，这里的生态危机随着水电开发而逐渐呈现。吕植告诉记者，很多旅游专家在对金沙江进行考察之后认为，这里拥有世界上不可多得的旅游资源，如果这些资源在水电开发中遭到彻底破坏，就太不值得了。“很多年后，我们的能源开发可以找到别的替代办法，但是像金沙江这样珍贵的自然遗产如果被毁坏，就永远失去了，它是没有办法再回来的！”

“金沙江的水电开发如果不谨慎行动，不加强对这一区域的生态环境保护，这里众多独特的鱼类等生物资源也将遭受致命的打击。1989年，葛洲坝水电站建成，彻底阻隔了中华鲟的洄游通道，已经使其在长江上游绝迹。”吕植说，现在在金沙江的一些珍稀鱼类也将面临着和中华鲟一样的命运，一个物种群的消失并不是建造一个大坝就能够换回的。

金沙江流域水电开发中一直存在未批先建的先例。吕植称，这一直是她最为担心的。尽管这次华电集团、华能集团两大水电巨头遭遇了环保部自2008年3月正式成立以来最为严厉的处罚，环保部也叫停了金沙江所有的水电开发项目，但是吕植依旧对金沙江未来的生态环境感到担忧，因为这里的水电开发形势已经几乎无法逆转。

今年4月，吕植去金沙江待了10多天，并对那里的水电站建设情况进行了一些了解。“实际上，除了这次被叫停的两个电站以外，那里的观音岩、梨园和阿海等一些水电站都已经开工建设，并且阿海水电站已经在2009年元月实现了截流。”吕植说，环保部却很难在这些水电站的开发中发挥应有的效力，在本次的环保处罚中，金沙江的一些施工单位依旧在我行我素。

6月14日，离环保部宣布叫停华电集团鲁地拉水电站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一些赶到现场的记者看到，该水电站的施工并没有停下来，很多现场的施工都还在继续进行。

在《北京科技报》记者的采访过程中，环保部相关人士并没有对这一问题予以表态。6月22日上午，环保部新闻处一位女士在给记者回电时表示，目前环保部派往金沙江的督查组还正在进行现场督察，他们还没有回来，因此那里的一些具体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不过到了6月25日，环保部总工程师万本太在北京表示，经环保部调查，目前这两个工程项目均已停工。外界估计，可能是最近一些媒体纷纷报道鲁地拉水电站顶着环保部的禁令继续施工给华电集团带来了巨大压力，因此他们才不得不把工程项目停了下来。而这进一步揭示了环保部当前在环保政策执行方面的无力。

几年以前，原国家环保总局曾经针对包括金沙江水电开发在内的一些没有经过环评就擅自上马的项目亮出了黄牌。当时有很多国内媒体称之为“环评风暴”，但是，最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些重点整治项目都轻轻地落下帷幕，最终变得风平浪静，而这也让当时的环保总局及其相关官员饱受诟病。

这次升格后的环保部的环保利剑又将发挥多大效用？它是否能够解决金沙江所出现的环保生态难题？对此，很多人都表示怀疑。中国人民大学行政管理学系齐明山教授在接受《北京科技报》采访时表示，中国存在着严重的行业保护主义和地方保护主义，一些正当的行政权力落不到实处一直就是一个问题，虽然环保总局已经正式升格为环保部，但是，由于其行政权力在发挥时严重受到其他一些部委、地方政府及大型国企的制肘。目前，它的环保执法处境依旧比较尴尬。

“这次处罚过后，它们还是会照样上马，最后环保部也不得不给他们发放环评的通行证。并且阿海水电站在今年5月以前就已经获得了环保部的环评审批，环保部只是没有正式宣布而已。”吕植说：“金沙江的生态环境保护现在实际上已经在给水电开发让路。在金沙江的向家坝、溪洛渡水电站，这里早就成立了自然保护区，根据我们国家自然保护区条例的有关规定，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和缓冲区都是不能再兴建任何生产设施的，但是这两个水电站的开工建设已经打破了这个禁令，并且环保部门也已经放行。”吕植说。

记者了解到，吕植所说的自然保护区就是金沙江下游合江—雷波江段珍稀鱼类自然保护区，该保护区最早在1996年就由泸州市和宜宾地区分别筹建，1997年四川省将其合并并升级为省级自然保护区，2000年4月，经国务院批准，该保护区升格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也是四川省首个国家级鱼类自然保护区。

据悉，该保护区的建立就是为了保护长江上游珍稀特有鱼类资源，避免国家一、二级保护水生野生动物白鲟、达氏鲟、胭脂鱼的灭绝，减轻三峡工程建设对鱼类资源所带来的不利影响。

然而，现在开发建设的向家坝水电站正好建在合江－雷波江段珍稀鱼类自然保护区内，而溪洛渡水电站也正好建在保护区的缓冲区内。

吕植说，现在的形势是金沙江的水电开发并不仅仅威胁到这个自然保护区的生物资源，实际上已经对整个金沙江流域的生物资源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由于金沙江水电开发造成峡谷急流消失，这对众多生活在这一水域中的鱼类，特别是那些必须在流水中繁殖的鱼类已经带来十分严重甚至是致命的威胁。但是在金沙江水电开发的巨大经济利益面前，水电开发方有谁还会在意这些生物资源的命运呢？

齐明山对记者表示，“现在，金沙江所出现的生态环保问题并不是环保部一个部门所能够解决得了的。为这里进行水电开发规划和建设进行审批的部委，在这里进行水电开发的省级政府，都和环保部是一个级别。还有，在这里负责水电开发的一些大型国企，他们的权力也很大，有的要么是正部级或者副部级的单位，现在都在和环保部进行着一场权力的博弈，对于这种局面，只能依靠上级单位国务院进行解决，国务院应该有个统一的说法，也只有国务院能够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