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座仅1座办理抗震审 批折射舟曲水电站隐忧

“为什么要建水电站?”甘肃省舟曲县大川镇居民陈龙(化名)站在几近“枯萎”的白龙江边，有些愤愤然，“村里的灌溉用水都快没了”。

这里是白龙江下游，经过上游大小水电站的层层拦截后，流经此处的江水变得平和温顺，江底石块裸露，以往喧嚣奔涌的景象不复存在。

这让世代生活在此的徐强很痛心，“2000年以前，我们这儿只有一座水电站。”他说。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公开资料显示，当前于舟曲县境内获立项审批的水电站已达68座。“但来办理抗震设防审批手续的，只有一家。”舟曲县地震局局长说。

“对于水电站的问题，由中央相关部委和甘南州分别组织的两批检查团已经来过县里，但具体检查结果还不清楚。”有舟曲县官员说。

密布水电站

“藏乡江南、泉城舟曲”，走入舟曲县城，仰头即能看见这8个矗立在山巅的大字。山脚下，白龙江蜿蜒而过。

拱坝河、博峪河与白龙江的存在，让舟曲县拥有得天独厚的水利资源。“一江两河”在县境内衍生出40余条支流，总径流量达36.88亿立方米。其中，白龙江在县境内流程达67.5公里，落差420米，年均流量81.9立方米/秒;拱坝河在县境内流程为78.5公里，落差1800米，年均流量17.44立方米/秒;博峪河流程37.5公里，落差1880米，年均流量8.45立方米/秒。“一江两河”的水能总蕴藏量达76.8万千瓦。

这为水电站建设提供了不少有利条件。

“大概在2000年左右，大规模的水电站建设就开始了。”熟悉舟曲当地水电站建设的徐强说，其父亲曾在舟曲第一家水电站工作，“在这之前，舟曲总共也就一家水电站。”

但如今，水电站已在舟曲县境内遍地开花。县城城关镇内一条主要街道的不远处，步行即可看见正在施工的锁儿头水电站，施工现场数辆大型吊车交错往来，工人们正紧张施工。资料显示，锁儿头水电站单机容量22MW，电站总装机容量66MW。据了解，这处由中国水电五局承建的电站正在进行拦水坝建设。“这是引水式水电站。”工人向记者介绍，“在山里打通水渠，把上游的水引到这里，建好电站，利用落差发电。舟曲在建的水电站，多为引水式水电站。”在通往锁儿头水电站引水洞的路上，贴着当地水保局的标语“既要金山银山更要碧水蓝天”。

沿江上行，距舟曲县城约15公里处的峰迭乡，可见由国电陕西水电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兴建的凉风壳水电站。施工现场资料显示，凉风壳水电站为“低坝径流无调节引水式电站”，装机容量为52.5MW。

凉风壳水电站现场管理部负责人李经理说，“相关证件手续的办理情况，并不由我们负责，我们也不清楚。”该经理介绍，目前凉风壳水电站生产状况一切正常，并未接到停工指令。据了解，凉风壳水电站的引水洞与白龙江之间，还横亘着一条已通车的公路，“这不是问题，以后我们会把水引过去。”李经理说。

距舟曲县城约34公里，则是正在建设中的喜儿沟水电站。这是白龙江干流尼什峡-沙川坝河段水电梯级开发调整规划的第11级电站，装机容量72MW。“建电站时，把我们憨班乡淹了好几个村。”当地乡民说。

“我们的证照都是齐全的。”记者在憨班乡找到建设方设在当地的电站综合管理部人士，他说，“但现在领导都不在”，因此无法向记者出示证明材料。

经过上游的数道拦截后，流至舟曲县下游的白龙江水势渐缓。“人为地改变白龙江流向，层层引水，对江河怎么可能没有影响?”徐强说。

沿舟曲县城下游行约7公里处，是由甘肃安盛水电开发有限公司投资的虎家崖水电站，总装机容量2.8万千瓦。从舟曲县城流出时，尚显大江气势的白龙江，至此已水势平稳。前行至两河口处，则是南峪水电站。在现场看到，虽有放水孔在持续放水，但江底河床仍旧裸露，江水颜色也已黄浊不堪。“我们小时候，还在这里比赛游泳，当时谁能横渡白龙江，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徐强说，“现在走都能走过去了”。再沿下游前行10公里，还可看见石门坪水电站，该电站装机容量15MW，建成投产时，一度被誉为“甘肃电投速度”。

水电建设隐患之争

“江水变黄，和建水电站没有关系。”舟曲当地一大型国有电站管理部门人士接受采访时说，“你看现在山都是裸露着的，以前有树，现在都没了，光秃秃的、黄的，但建水电站还能把树给建没了吗?”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舟曲县憨班乡村民对这样的说法感到费解，“早年是砍树，后来几年做了些植被恢复工作。现在为了建水电站，又开始在山里挖引水渠，开山，肯定要砍树，另一方面也容易引起山体不稳定”。

“投资方肯定也不希望出事，因此在建设前，为了保证安全，都有详细的设计方案。例如在岩石质量不好的地方，我们会使用钢拱架支撑。投资方也会想着自己的安全。”上述电站管理人员称，“比如对弃土弃渣的处置，都有相应的处置规范，堆放时有一定的坡度设计，并建好挡渣墙，不至于让弃土弃渣流到河道里。”而根据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科学家徐道一早先得到的消息称，舟曲泥石流导致41个在建、已建水电站工程合计扰动地表面积达322.83平方公里，弃渣达3834.8万立方米，这些工程及弃渣既破坏了河岸山体的稳定，同时石块也容易在相对狭窄的河道中形成“自然坝”，形成堰塞湖。

“对于拦水坝造成白龙江河流变缓的问题。我们在建水电站时，都留有生态放水孔，这意味着有一部分水是直接放走的，就是为了保证河水不要干了。而且河水只是被引向了一个方向，发完电，水还是会再流出来，不存在水变少的问题。更何况，水电站被修成一个一个，对环境也有好处，可以改善周边气候，也有利于植被恢复，通过库区蓄水功能，有助于调节洪水。”上述电站管理人员称。

“水电站建好以后，我们这里的灌溉用水都快没了。”下游大川镇的居民说，“今年村里租了挖掘机打水，一个小时500元。早几年建好的水渠已经不能用了，根本没水，只有在水电站蓄水的时候，水位才会稍稍上涨。”

早先也有媒体报道称，舟曲县68家水电站中，仅有一家在地震部门办理了手续。上述电站管理人员则认为：“只有在电站单机容量高于33万千瓦、拦水坝高于65米、库容大于1000万立方米以上时，才需要到地震局办理手续，我们不需要，白龙江干流上几乎没有电站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

“这样的说法有问题。”舟曲县地震局局长认为，“根据《舟曲县建设工程场地地震安全性评价及抗震设防管理规定》，各建设单位在建项目选址后，必须到地震局办理抗震设防有关审批手续，而未按规定办理手续的，发改委、城建局、国土局等单位将不予办理有关手续。那位电站负责人说的，是办理‘地震安全性评价’，这一评价我们地震局没有办理资质，要到省厅，在我们地震局办的是抗震设防手续，现在确实只有一家来办了。”而媒体报道，已办理了抗震设防手续的玛曲水电站，亦位于地震带上。“对这个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该地震局长说。“并不是建在地震带上就一定有问题。”上述水电站管理人员认为：“在5·12大地震时，你听说有电站溃坝了吗?恰恰相反，水电站还起到了调节水位的作用。”

水电站建设加速

手续不全，并没有阻碍水电站在白龙江流域遍地开花。

“我们没有监管权力，比如1000千瓦以上的水电站，都要经甘南州发改委审批，也不经过我们。”舟曲县水务水电局工作人员称。有舟曲县环保局官员在回应记者询问时称，他个人对县内建设水电站的热潮持保留意见，但由于环评手续需通过甘南州环保局进行，因此县内对水电站的监管力度十分有限。

“水电站建设对我们没什么好处，电站越建越多，我们电费也越缴越多，原来是2毛，现在涨到4毛8。”徐强说。舟曲当地为吸引投资出台了不少优惠政策，根据《关于舟曲开放开发的若干政策规定》，“投资从事交通、能源等基础设施和共同开发先进通讯设施或创办高科技企业、生产出口产品的企业，所得税免征三年，第四年至第十年按现行税率减半征收企业所得税”，“投资勘探矿产资源、水力资源的，给投资者优先安排开发项目”。舟曲县长迭目江腾在2010年政府工作报告中介绍，截至报告发表时，舟曲县已通过招商引资累计签约水电开发项目65项，总装机容量51.24万千瓦，协议引资41.02亿元。其中已建成水电站37座，装机容量17.88万千瓦，在建26座，装机容量30.98万千瓦。舟曲县财政局早先接受媒体采访时曾透露，在2005年之前，全县财政收入刚过千万，但在招商引资工作大力开展后，仅今年上半年，就完成了2700万元，全年财政收入预计达到4929万元，其中有40%来自水电站营业税，且所占比重仍在以每年10%左右的速度增长。

迭目江腾称，舟曲县于2010年着力抓了水电开发和电网升级改造，加快了巴藏、喜儿沟、凉风壳、锁儿头等骨干电站建设进度。今年则计划督促未开工水电站项目尽快开工，并不断强化电力输送网络，有效改变水电企业“上网难”等突出问题。据电话联系舟曲县长迭目江腾和分管水电工作的副县长孙军林，但两人均拒绝接受采访，“我被调职了。”迭目江腾说。

有舟曲县官员说，舟曲已组织了“水电资源开发领导小组”，对于手续不全者，正要求补办手续，而中央相关部委及甘南州分别组织的考察团也已分批来到舟曲，就水电站问题进行检查，但结果尚未出炉。

在舟曲县政府网站上，记者注意到，仅今年5月12日一天，网站上就连续列出了武都关、桃树坝、两河口二级电站、卡子水电站招商信息介绍。

显然，已被分割成一截又一截的白龙江，仍未结束被开发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