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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往事——我认识的几位电厂厂长(二)

2024-08-19 09:55来源:跟着风行走关键词:火电企业火电厂火电收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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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触过一些电厂厂长,都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

电厂厂长大概是官场上最特殊的一个群体,一般是处级干部,却堪为最有实权的岗位。

(来源:微信公众号“跟着风行走”)

厂长的权力很大,一家电厂2台机组起步,管理动辄几十亿、上百亿的国有资产,员工从几百人到几千人,每天要花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去买煤;过去老厂还有自己的家属院、医院、学校、超市、三产工厂,宛如一个独立的大型社区。

厂长在干部任命、生产上的事情一言九鼎,能决定重大项目技改、电煤采购、电厂生死存亡的方向,他就是厂里面的“当家人”。

同时厂长权力又很小,国有企业的领导干部受制于制度纪律约束,尤其是在当下严格的人事、采购招投标制度下,能发挥的空间极为有限;小事不用他管,大事他说的又不算。

凡事要处处向上级请示汇报,履行层层审批的程序,在程序正义和制度纪律的圈圈里如履薄冰,头悬利剑,不能越雷池一步。我的感觉又是什么都做不了主。

这种特点决定了岗位的复杂性,看上去无所不能,令行禁止,八面威风,同时又处处捉襟见肘,步履维艰。他是底下所有人的“主心骨”,重大事情都等着他拍板,压力山大,同时他又得应付八面,四处出击,能向上依赖的渠道很少,能获得的实际帮助更少。

我的总结是,这是一群很孤独的人。

A

我和A相识是因为他的厂里发生了一次锅炉设备事故,他那时是厂长。

事故已经发生了好多天,但是好像也没个头绪和结论性意见。分公司派来了专家组和调查组,阵势很强大——里面有集团的人。我被喊到厂里很快就感觉到气氛不对,挡不住的紧张压抑:有人悄悄对我说厂长这回要被换下来了。

我翻看了历次会议纪要,里面的意见都是连篇累牍地要彻底检查锅炉损坏程度,做个全面权威的评估,制定周密详尽的方案,消除所有的安全隐患,确保再次起机顺利和大周期稳定运行。

这里面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没有问题,但是连起来就有问题。

彻底检查、全面权威、周密详尽、消除任何隐患、确保、大周期稳定……这种要求听上去极端正确,但是放在“傻大笨粗”的锅炉上,哪怕是管理再好的电厂也不敢保证,专家没干过生产吗?有哪台锅炉敢说自己没有任何隐患?更何况彼时正是寒冬腊月重要供暖时机,政府施加的压力一天比一天紧。

我参加了一次事故例会就不再去了,受不了调查组老头子们的啰嗦聒噪,他们不去现场,只会反复强调全面检查,列清单,建立台账,问题不彻底解决绝不能起机…...然后提不出任何有价值的建议。

我在炉子外面转了半天,然后进炉膛里钻了很久。出来之后,我在会议上说问题没那么严重,你们之前列的那些检查清单很多都不用去测量和调整了,我没看见有什么大问题。

有老先生提出异议,我说别的领域我不懂发表不了意见,我的专业领域我认为现在这个情况下不需要再去花功夫了,我进炉膛去看了。

他不说话了——他没进炉膛,自然没我有底气。

晚上A喊我去他办公室私聊了很久,就我和他两个人。他说他今晚能睡着觉了,事故发生这么久,我是第一个站出来说问题不严重的人。

他不是干锅炉出身,供热是大事上级非常重视,调查组的人很难沟通,不愿意担责,又是大冬天,真的等不起。他一直希望有人实事求是给上级反馈,可惜重压之下没人敢说话,所以他非常感激我。

我那时年轻胆子大,又比较自负,讲话无顾虑,最烦那种不愿意下结论担责的人。既然吃这碗饭,凭着专业技能,有些确凿的结论为什么就不敢下呢?

人要是一点责任都不肯担,一点风险都不愿意冒,那就什么都别干算了。

……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那次会场“放炮”改变了形势,反正没多久锅炉顺利重启了,没听说有什么大问题。

A目前是某五大集团分公司的一把手,我再也没机会和他私聊了。

B

我认识B的时候,他是生产厂长,外省分公司下来的挂职干部。

B是年轻干部,带着眼镜,一到冬天喜欢穿着皮夹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襟危坐不怒自威,大家都说他有“官相”,将来一定能做大领导。

他确实是做大领导的料,工作中很强势,气场很大,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厂里的面貌。

比如他在厂里严禁抽烟,室外场所也不行,从那以后电厂人在厂区无人敢抽烟;他说要开会,一声令下,二十分钟之内就能把电厂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聚集起来;每次开会,尤其是生产会,他都要痛批他本子上记的问题,骂的生产上的人坐立难安,面红耳赤。

他是挂职干部,本地无亲无友,以厂为家,所以每天都在厂里琢磨问题,有的是时间和精力。结果他那种性格搞的大家也没了娱乐生活甚至夜晚节假日,生怕他一个电话打过来要开会或者问问题。

厂里人说,跟他汇报专业问题时腿都发抖,生怕说错了,劈头盖脸地痛骂,凶狠凌厉,难听至极,都成了晚上的噩梦。

如此强势,叹为观止。

我不怕他,因为我是外系统单位,虽然我也怕我自己的领导,但我不怕别人的领导;另外我当年人浑胆子大,专业上的问题退一步算我输。

我参加过他主持的会议,有一个问题他骂完一群人之后,会场一片噤若寒蝉。他问我什么意见,我说我跟他们意见一样,我去过现场,我认为他们做的对。

他歪着头沉思,趁着他停下来,我给他说详细说了我的看法,他挥了挥手说那就这么办。

下班之后,他叫人喊住我,亲自开车带我去了附近的龟山兜风。他表现的如释重负,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对我抱怨最恨的是下面人糊弄他,听不到真话;大伙做事凡事不能据理力争,都是得过且过,毫无原则,推一步才肯走一步,真是气坏了。

我嘴上附和,心里却暗笑,你这么强势,谁敢忤逆你?

B后来提拔调走,现在在监狱服刑…..偶然一次机会,我看到了他们系统类的警示教育材料,有一条写的很扎眼:“对抗组织审查,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

唏嘘不已,B总是强调要大伙说真话,自己对组织却不说真话。

C

C是从基层干起的厂长,从班员一直到总经理,一步没落下,干遍了电厂所有重要岗位,极其沉稳能干,是个务实的业务型领导。

我和他很早就认识,那时他是生技部主任,每天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他还找我要一些行业标准。我对他打趣:“这不是生技部主任干的事吧?这是专工的范畴啊。”他说没办法,下面专业力量不强,扛不起来。

他当上厂长之后更忙了。我去办公室找他,过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签字有的要反馈问题,还有的要找他出面协调事情。我坐在旁边看他处理问题,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碰到跨域度比较大的问题不急不躁,逻辑思路清晰,很快就抓住问题重点,迅速给出一个中肯的建议。

接触多了,还发现他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记忆力超好,各种数字概念信手拈来如数家珍,长久谈话议事精神抖擞毫无倦意。我揶揄他是最强大脑,他苦笑着回应,记不住事这位置一天都坐不来。

我路过厂里都会去看看他,每次他都很高兴,要张罗和我一起吃顿饭,但是都不巧被错过。有时候是上级检查团检查,他要去迎检,有时候是大修他要主持晚间大修会议,或者碰巧政府部门来调研,也要接待。

他总是表达歉意,我劝他不要多想,好朋友不在乎这些虚节,咱们聚会有的是机会。

后来在电厂欣欣向荣之际,上级突然一纸调令让他离开了电厂,没有处分,也没有提拔,而是做了专职董监事。没人知道原因,电厂的兄弟也说莫名其妙。

我去看他,他很高兴地出来请我吃饭。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我本来想问问他离开的原因,忍了半天没有问。

他说现在是他职业生涯内最开心的时光,能顾得上家,陪陪老婆孩子,还能有时间见见朋友;晚上居然能喝一点酒,之前连喝酒都不敢,生怕现场有个什么事需要处理;现在多好,一觉到天亮,无事一身轻。

饭后我们一起顺着长江散步,面对着对岸的万家灯火,我和他深聊了很久。两人兴致很高,一身轻松,所以谈古论今,行业发展,指点江山,一吐胸襟。

只是最后离别时,我在黑暗中分明清晰地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

投稿与新闻线索:陈女士 微信/手机:13693626116 邮箱:chenchen#bjxmail.com(请将#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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