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建行业如何跳出“内卷式”竞争怪圈？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要加快建立健全基础制度规则，破除地方保护和市场分割，打通市场准入退出、要素配置等方面制约经济循环的卡点堵点，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这无疑为我国经济迈上高质量发展开出了一剂“良方”。“内卷”是近年来最火的网络热词之一，“内卷”现象也几乎席卷到各行各业，似乎大有燎燃之势。在当前世界经济格局日益动荡分化的大背景下、我国经济正处于三期叠加的关键时期以及能源电力持续转型升级的进程中，“内卷”式竞争在电力建设领域亦表现得非常普遍和突出，是影响和制约我国电力行业可持续发展和电建企业健康有序发展的“顽疾”，已到了非治疗和整顿不可的地步，否则就会带来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和社会后果，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能源现代化的进程。

（来源：电联新媒 作者：徐进）

电建行业已迈入“超内卷”的时代

近年来，随着“双碳”目标的确立，我国能源电力转型步伐不断加快，在电力领域的投资力度日益加大。自我国2020年电力投资（含电源和电网）迈过1万亿元的门槛后，2023年电力投资突破1.5万亿元“大关”，2024年又迈上1.7万亿元的新高度（具体投资完成情况见下图），尤其是以风光为主的新能源投资规模一年上一个台阶，显示出“风景这边独好”态势，成为不少建筑企业眼中的“救命草”和“香饽饽”。与此相反，包括房地产、“公铁基”为代表的其他建筑业纷纷进入调整期，投资放缓，市场萎缩，引得其他建筑央企、地方国资建筑企业和社会民营建筑企业等各路英豪蜂拥而至、纷至沓来，想方设法挤向电建行业这个“独木桥”,以期能够从中分得“一杯羹”、讨得“一碗饭”。

诚然，今天的电建行业虽然看起来红火，但其背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场“生死局”。实际上，经过改革开放40余年高速增长之后，我国已经拥有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电建产能和在建规模存量，传统能源电力市场的发展空间已受到较严重的冲击和挤压，处于市场严重饱和和产业过剩状态，已从过去的“红利时代”进入到现在的“微利时代”甚至“负利时代”，成为竞争白热化、业务同质化、经营低利化的一片汪洋“红海”，导致越来越多的电建企业步履维艰。即便后来国家陆续提出并加大了新基建、新能源、新型电力系统和“东数西算”等超级工程，出现一些新的“蓝海”，也恐怕只是“浅滩”“远水解不了近渴”，难以支撑起规模庞大、数量惊人、胃口极好的电建企业转型发展的需要。电力建设开发的“红利期”逐渐消失，产能过剩极为突出，生产任务严重不饱和，市场竞争日益激烈，企业生存压力越来越大，仅我国中国电建和中国能建的施工能力就差不多能够满足全球传统电力建设任务的需要，整个行业正步入一个被称为“超级内卷”的时代。

其实，作为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产业，包括电建行业在内的建筑业俨然已是一个过度竞争、利润微薄和充满挑战的行业，其“内卷式”竞争并非新鲜事，“低价、垫资、拖欠”是激发“内卷”的“三件套”，这些现象前些年就已经不同程度的存在，只不过现在的表现形式更为多样化、覆盖面更为广泛、影响力更为突出、危害性更为严重而罢了。从产生的实际后果和带来的危害性来看，“内卷式”竞争本质上是一种在低层次水平上进行过度的、无秩序、无效率且相互算计的市场“争斗”，看似企业投入了大量有限资源、付出了艰辛努力，以确保市场“志在必得”，但实际上其产出并不与投入成正比，最终带来的不是企业效益的增长、行业技术的进步，而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两败俱伤，不仅造成巨大的社会资源浪费，也带来行业的发展桎梏，甚至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工程质量和安全事故，是一种极其有害的“自虐”行为。由此可见，综合整治内卷竞争是一场“及时雨”，更是一盏“指路灯”，不仅直接关乎到企业的生存与发展，而且是推动整个行业持续健康发展的关键所在。

电建行业“内卷式”竞争产生根源探究

所谓“内卷”，简言之，是指企业或组织通过无效或过度的竞争方式争夺有限资源，导致整体效益下降的现象。在这种竞争形态下，企业经营活动虽然表面上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实质上处于低效、停滞的状态。因此，竞争的结果并不能产生激发市场主体产生内生动力、优化配置资源、促进技术进步，反而是将市场主体禁锢在低价低质、“没有效益的低水平重复建设”的恶性循环之中。其产生的根源主要在于以下四大方面：

行业发展见顶。内卷产生的直接原因在于社会总需求收缩、总供给冲击和消费预期转弱的结果。经过四十余年高速发展，我国基础设施和能源电力领域投资的高峰期已过，建筑市场需求空间持续下滑，行业景气指标长期徘徊在100以下，但现有的建筑企业数量众多，从业人员队伍庞大。据中国建筑协会统计分析，截至2023年，我国具有施工活动的建筑业企业近16万家，从业人数达5000万余人。由于建筑施工类主体数量众多，而投资建设规模和工程项目数量不增反降，建筑总产值、新签合同额度和全员平均劳动生产率自2023年呈现下降趋势且下降幅度加大，企业营收增值不增利，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业内竞争日益“白热化”的局面。

恶性竞争频发。主要表现为“剧场效应”，就好比在一个剧院中看演出，原本大家都坐着观看，但前排有人为了看得更清楚而站起来，导致后排的人也不得不站起来，最终使得所有人都站着观看，但观影效果并未因此改善，反而变得整体体验更差。这种情况在电建领域突出表现为“价格战”愈演愈烈、一些企业为了击垮对手，争夺宝贵的市场份额，采取无底线的价格战以求“虎口夺食”，而其他企业报出更低价格进行反击搏杀，“赔本赚吆喝”以图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杀出一条生路”。企业间“血拼式”价格战只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哪怕这违背市场规律、价格规律，碰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很多企业就是这样被“卷”死的。

创新意识缺失。中国人做生意，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喜好”，一旦看到别人在做一个成功的生意,就会有一大批人涌入进来“干同样的活”,希望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这种现象在商业中被称为“跟风效应”。这种现象在电建领域也比比皆是，其显著特征是常说的同质化竞争，因为建筑施工业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并没有太高的“门槛”和技术含量，哪儿有钱赚大家就往哪儿挤，都在同一个赛道上和“独木桥”上搏命挣扎、盲目跟风、重复劳动。这种短视的经营行为常常因太注重眼前利益而忽略了长期的技术积累和品牌建设、因过分强调同质竞争而忽视了差异化经营思维培养和竞争优势构建。

技术“副作用”反噬。目前“内卷”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工程报价上的竞争了，开始进入到卷“技术”、卷“资本”的时代。随着以AI为代表的智能建造的应用日益普及，一些简单、重复性的劳动基本被智能机器取代，原本人们提供技能和管理所获得的回报也逐渐被技术与资本“吃掉”了，譬如以前一台挖掘机能需要几个有熟练操作技术的人驾驶，现在无人挖掘机出来后就不需要驾驶员，且施工效率还高。这本是产业进步的“表现”，让人们从事繁重劳动中解脱出来，但其“副作用”和隐性危害也是不可忽视的，包括进入门槛高、前期投入大、缺乏可参考的权威标准等，在当前社会失业居高不下、施工企业自顾不暇的环境下，一线员工对智慧工地的抵触情绪不断加大、普通企业对智能建造的高投入望而却步，只好“破缸子破摔”，让“内卷”化更加激烈，就好比“彩票效应”，“成就了少数人，牺牲了多数人”。

电建行业“内卷式”竞争带来的主要危害

在我国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国家大力鼓励市场竞争，这是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有效手段。而“内卷式”竞争与正常的市场竞争有着本质区别，也并非“不正当竞争”，因为市场竞争追求的是优胜劣汰、共赢成长，而“内卷式”竞争则是杀鸡取卵、零和博弈，“不正当竞争”则为通过采取不正当或非法手段进行竞争，属于法律禁止行为。总体来说，“内卷式”竞争虽算不上什么“违法”行为，但其带来的危害也是不可估量的，不仅会扰乱正常的市场秩序、造成资源浪费，还会破坏行业发展生态、带来产品缺陷与安全隐患，导致整个行业陷入恶性循环、“一损俱损”的局面。归纳起来有以下几大危害：

电建市场秩序失衡。一是两极分化严重。即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些有较强实力的电建企业凭借资金、技术和资源等优势逆势扩张，市场占有率不断提高，而数大庞大的相对弱小电建企业的生存空间则被不断挤压；二是挂靠转包盛行。内部分包、挂靠成为当前电力施工的主要形式。部分电建企业在项目中标后，以内部承包之名行借用资质(挂靠)之实进行多层转包、违法分包，以表面合法的形式达到非法目的，给工程质量和安全带来较大隐患；三是无序竞争突出。受经济转型增速回调、房地产市场深度调整、基础设施投资放缓等影响，不少非电领域的企业看到这几年新能源发展红火，纷纷向电建领域渗入，希望从中“分得一杯羹”，让本来竞争激烈的电建市场形势雪上加霜。

企业经营陷于困境。一是“三角债”再次盛行。由于“内卷”竞争带来工程毫无底线的低价中标，承包单位为了降低成本，只好层层转包分包，东挪西借或对下一级分包人提出更为苛刻的付款条件，工程款大量拖欠，“三角债”连锁反应，“雪球越滚越大”并呈恶性循环之势；二是垫资成家常便饭。电建市场基本上都是甲方市场，乙方没有话语权。业主付款滞后、垫资“潜规则”大行其道，施工企业中标后在项目前期需要垫付材料采购、设备购置、工人工资等大量费用，而且随着垫资周期加长，资金回收风险大，一旦项目业主出现资金链断裂或倒闭，极有可能带来工程款无力回收甚至垫资款无法回笼；三是企业经营入不敷出。由于低价中标日益普遍，加上原材料价格上涨、劳动力成本上升、“两金”居高不下等因素影响，电建企业难以赚到有现金流的利润收益，同时企业在安全管理、环境保护等方面费用投入必不可少，两头挤压加大了资金成本压力，陷入企业“越干越亏”、“越亏越干”的恶性循环，成为“压死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项目管控漏洞百出。一是质量管控乏力。由于一些项目低价中标，只能在原材料采购、偷工减料、克扣员工工资等方面“下功夫”，对质量要求和品质把控不严，对精细化标准化管理重视不够，通过降低工程建设标准来避免施工亏损，很容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现象；二是安全隐患丛生。由于是低价中标，存在必要的安全培训不到位、安全防护措施不得力、安全监督机构和人员配备不足、对安全规定和操作规程不重视等各种隐患，导致工人的安全意识淡薄、不佩戴安全防护用品、违规操作机械设备等现象时有发生，加上对违规行为处罚不到位，很容易酿成安全事故；三是工期随意压缩。由于是低价中标，施工方无力及时采购设备、建设材料及配足管理与施工人员，但业主为了“赶工期”、“出政绩”，全然不顾基本施工流程，任意压缩建设周期，导致施工日夜“连轴转”，各种事故防不胜防，往往“欲速则不达”。

合规监管带来挑战。一是招标投标流于形式。“内卷式”竞争必然伴随“围标”“串标”现象，有的承建商通过挂靠或借用数家施工企业资质参加投标，或采用编制不同的投标方案进行围标，也有的招标单位通过“肢解”工程规避招标，或与投标人相互串通、泄露标底，形成权钱等不正当交易；二是合同执行漏洞百出。由于是低价中标或层层压价转包，极有可能发生合同条款不明确、不严谨以及双方权利义务不清晰等问题，导致在项目实施过程中容易出现纠纷，甚至擅自更换合同约定人员，影响项目施工的正常开展；三是行业监管出现缺位。内卷式竞争极有可能带来懒政怠政庸政，致使政府相关部门对项目实施过程监管存在一些漏洞和盲区，难以及时发现和纠正项目施工过程中的违法违规行为，从而给项目建设带来较大安全隐患和质量缺陷。

破解电建行业“内卷式”竞争之“钥”何在

综上所述，“内卷式”竞争之所以产生和出现，是我国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既与市场资源稀缺、行业发展周期规律等客观因素有关，又同我国市场机制不健全和地方政府职责定位不清有关，也和法律法规执行不严、监管机制不完善有关，还与行业协会和企业对自身定位、优势认识不足有关，导致在发展过程中急于求成、物极必反，虽顾了眼下利益却失了长远发展，真可谓“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其破解之道需要通过多管齐下、齐抓共管的策略，形成五位一体、分工有责的格局：

从中央政府层面来说，首先要充分发挥《价格法》《反不正当竞争法》和《反垄断法》等法规的威慑作用，加大市场监管，建立更加公平市场竞争规则，优化行业准入门槛，确保既“放得活”又“管得住”；其次要及时修订完善相关政策法规，清理和废除妨碍建立全国统一市场和影响公平竞争的各种规定和做法，从法规上尽可能避免低价中标，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同质化竞争，为企业和行业提供一个公平、有序的法律环境，绝不能让“内卷式”竞争成为影响国民经济正常运转、掣肘新质生产力发展的破坏性因素；再者要强化政策导向作用，促进发挥有为政府、有效市场更好结合，着力于优化资源配置，鼓励和推动企业加大技术创新和研发，实现资源配置效率最优化和效益最大化。

从地方部门层面来说，一要主动承担起监管职责，坚决破除地方保护主义带来的壁垒，着力消除因部门保护造成的利益条块分割，在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上争当表率，善用比较竞争优势，高举“优质优价”大旗，做到优者胜、劣者汰；二要建立健全信用体系建设，充分借助大数据、人工智能等现代信息技术手段，构建统一的信用评价体系和违规预警系统，对在当地违规操作、恶意低价中标的企业加大警戒和处罚力度，对失信者限制市场准入；三要充分发挥地方质检、工商、税务等部门作用，强化综合监管，及时清理废除有违公平竞争的规定和做法‌，全面推进市场监管的制度化、规范化、程序化‌，努力营造公正、公平、公开的市场竞争环境。

对行业管理协会来说，一要主动承担起服务企业发展、反映行业诉求、化解矛盾纠纷的重要职责，通过制定行业自律公约、建立投诉机制、推动行业标准制定、加强信息沟通与交流、协助政府监管、组织召开行业自律会议等多种方式，努力优化行业经营生态，增强抵制随意低价中标的刚性约束；二要主动搭建合作共赢平台，通过制定科学规范的行业标准和经营行为准则，及时发布市场合理产能的预测预警信息，规范和引导企业市场经营行为，形成广泛共识，从源头上坚决遏制恶性竞争行为；三要组建产业战略联盟，明确各方的权利和义务，包括资源共享、技术研发、市场推广、利益分配等内容，抱团经营、携手出海，以实现成员企业之间的优势互补、信息共建、资源共享、风险共担。

对国资监管机构来说，一是进一步优化完善国资监管体制机制，强化国有资本在战略安全、产业引领、国计民生、公共服务等方面的功能，树立国资“一盘棋”思想，努力调整存量结构，不断优化增量投向，积极引导国资央企领域头部电建企业当好“带头大哥”，实现产业升级与战略转型；二是健全完善考核机制，将破“内卷”纳入相关企业负责人经营责任制的考核范围，细化考核指标，量化评判标准，使其作为年度实绩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和提拔、晋升和评先的重要依据；三是加大专业化整合和战略性重组力度，通过合并同类项和优化资源配置等方式，尽量减少企业内耗，避免无序竞争，加速国有资本向前瞻性战略性新兴产业集中，推动建筑行业跨越式发展和国民经济高质量发展。

电力建设企业作为市场竞争的主体，打破“内卷”僵局的唯一出路在于从我做起、革故鼎新、创新求变，正如老话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一方面要主动担当作为，以强“内功”应对大“内卷”，推陈破新，苦练“内力”，下大力开展技术创新、产业换新和产品更新，从思想上彻底摆脱对“卷”价格的路径依赖，把更多精力放在技术创新与施工工艺提升上，通过培育新产品、开发新技术、引入新工艺、开拓新方式，不断激发发展动力，创造新的活力，走出一条“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精、人精我特”的竞争优势差异化发展之路；另一方面要全力打造新质生产力，不断加大研发投入，积极引进高端人才，全面提升自身的创新能力，努力打造具有自身独特优势的“金钟罩”与“铁布衫”，全力打开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奋力开启业务增长的第二曲线、开辟产业发展新蓝海、蹚出企业壮大新路径，从而在严酷的“内卷”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