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能分歧“绊住”欧洲能源转型脚步

近几个月，欧洲多国围绕核能问题分歧不断。为力挺核能，法国日前举办了一场“欧洲核联盟”会议。会上，16个欧洲国家代表呼吁欧盟考虑核能贡献，强调核能作为可再生能源的补充，对欧洲脱碳目标作用巨大。而会外，反对扩大核能的德国则刚结束核能时代。4月中旬，德国关闭了最后3座核电站，结束了60多年的商业核能使用。由于成员国仍就核能在清洁能源目标中的作用争论不休，欧盟可再生能源目标的关键投票已被推迟。专家分析认为，在核能发展分歧无法弥合的情况下，欧洲能源转型之路注定不平坦。

拟定发展“路线图”

法国能源转型部发布的新闻公报显示，“欧洲核联盟”会议主要讨论两个议题：一是如何建立独立的欧洲核供应链；二是欧洲核工业复兴的条件。与会方签署了一份联合声明，呼吁制定欧洲行动计划，以促进核能部门在技术、创新、安全标准等方面的合作。

“欧洲核联盟”会议为欧洲拟定核能发展“路线图”。公报预计，在现有核电设施持续安全运行基础上，如果欧盟新建30个至45个大型核反应堆，同时发展小型模块化核反应堆，到2050年欧盟核电装机容量将从目前的100吉瓦提高至150吉瓦。

6月19日，“欧洲核联盟”还将举行新一轮会议，并制定一份详细的核能发展路线图。欧盟委员会要求“欧洲核联盟”起草一份有关项目性质的联合文件。

“‘欧洲核联盟’会议明确了核电在推动欧洲能源转型进程中的关键性作用，带动欧洲核能供应链和核工业发展，力图保障未来欧洲能源供应的独立性和安全性。”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杨成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欧洲核联盟”由法国发起，旨在团结希望发展核能的欧洲国家，助推欧洲能源转型。“欧洲核联盟”成员包括法国、比利时、保加利亚、克罗地亚、捷克共和国、芬兰、匈牙利、荷兰、波兰、罗马尼亚、斯洛文尼亚、斯洛伐克、爱沙尼亚、瑞典以及作为观察员的意大利和英国。本次是“欧洲核联盟”的第三次会议，从成员国数量看，参与国家已扩展至包括意大利和英国两个观察员身份的16国，显示出欧洲国家发展核电的积极意愿。从会后签署的联合声明看，会议参与国在加强人才、创新、安全标准和废物处理等领域达成合作共识。

核电是碳排放较低的能源之一。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公布的数据显示，核电技术的温室气体排放与陆上风电基本相当，是水电的一半，光伏的1/4—1/3，远低于煤电、天然气发电和生物质发电。

“核能区别于欧洲正在‘去依赖’的化石能源，适用于应对气候变化，既能弥补可再生能源波动性大的缺点，又能满足日益增长的电量需求，因此成为欧洲国家能源转型的重要方向。”杨成玉表示，“欧洲核联盟”会议参与国发展核能具有技术和产业优势。“欧洲核联盟”会议的召集国法国是最早应用核电的国家之一，建立了完整的核工业体系，拥有原材料开采和加工、核电站投资、设计、运营、核废料处理等全生命周期的相关技术能力，在长期运营中积累了成熟丰富的安全管理经验。

危机加快转型节奏

去年，面对俄乌冲突引发的严峻能源危机，不少欧洲国家纷纷对核能采取新动作：法国宣布计划新建6座核反应堆；比利时将2025年废除核能计划延后10年，推迟至2035年；英国称每年将新建一座核电站以减少对外能源依赖；德国将原定于2022年底关闭的境内最后3座核电站推迟到今年4月。

“能源危机‘倒逼’欧洲国家加快绿色转型。”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经济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教授丁纯认为，俄乌冲突发生后，欧洲国家能源价格持续飙升，加之欧盟追随美国对俄罗斯施加多轮制裁，导致欧洲能源进一步供应紧张、价格飞涨。在依然深陷能源危机、能源供应存在不可预测性的情况下，欧洲国家加快绿色发展的意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核能成为一些欧洲国家加快能源绿色转型的重要抓手。

“长期以来，欧洲将清洁能源转型作为保障能源安全、对冲地缘经济风险的重要方向。俄乌冲突加快了欧洲清洁能源转型的节奏。”杨成玉介绍，欧盟层面出台“REPowerEU”计划，到2027年额外提供价值2100亿欧元的投资，用于发展清洁能源基础设施、提高家庭能源效率和安装热泵、进口液化天然气等领域，以推动清洁能源转型提速。

但欧洲反对发展核能的声音一直存在。自上世纪50年代商用发电的核电站出现以来，欧洲针对核电安全性的质疑从未停止，质疑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核电厂事故；二是核废料造成的核污染。

在德国，反核运动持续发生。日本福岛核泄漏发生后，德国民众的反核情绪达到顶峰，德国政府随即决定在10年内关闭所有核电站。此前，一项针对英国民众的调查发现，尽管核电已经被定义为低碳能源，仍仅有少数人无条件接受核电，对气候变化的担忧在增进核能接受度上作用有限。

“在欧洲努力实现绿色经济转型与碳中和背景下，欧盟成员国的最大分歧之一在于是否将核能纳入‘清洁能源’范畴。”杨成玉说。

据路透社报道，德国、奥地利、西班牙、卢森堡、丹麦等国家认为，核能应该被排除在可再生能源目标之外，否则将削弱扩大风能发电和太阳能发电规模的努力。而法国、芬兰、意大利等拥核国家则认为，应该鼓励各国使用基于核能生产的氢气，因其不含二氧化碳。

去年7月，欧洲议会投票通过了将“天然气、核能”列为绿色能源的决议。以法国为首的阵营强烈支持此决议，而以德国、奥地利为首的“反核”阵营则批评这是在给化石燃料与核能“洗绿”。

对此，杨成玉表示，这一决议将核能归为可持续投资的“过渡”能源，将核能定义为“绿色”能源。这标志着未来核电在欧洲发展的政策障碍已经被成功扫除。

难以形成合力

国际能源署预测，到2050年，全球几乎90%的电力将来自可再生能源，其中风能和太阳能光伏发电共占将近70%，其余30%中的大部分来自核电。数据显示，过去50年，核能帮助全球减少了660亿吨二氧化碳当量，如果没有核电，全球电力部门累计排放将增加20%左右。国际原子能机构认为，未来几十年，核电与风、光等可再生能源一起，仍是电力部门脱碳的关键选择。

今年以来，欧洲在加快能源绿色转型方面取得不少进展。4月，德法英等9个欧洲国家领导人、能源部长举行北海峰会，通过《奥斯坦德宣言》，并为环北海国家的海上风力发电制定了明确目标，誓将北海地区打造成“欧洲最大绿色能源基地”；3月，欧盟国家和欧洲议会达成一项待批准成法的临时政治协议，设立明确目标，到2030年，欧盟42.5%的能源将来自风能和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3月，欧盟批准了2035年欧洲禁售会导致碳排放的新燃油乘用车和小型厢式货车的法案；2月，欧盟委员会还发布了一项“绿色协议产业计划”，鼓励资金流向欧盟绿色产业，对抗美国《通胀削减法案》给欧洲带来的不利影响……

“‘欧洲核联盟’已经召开3次会议，就欧洲核能发展的人才、创新、安全标准和废物处理等细分领域达成合作共识，但与达成欧洲一致行动的目标还存在很大距离。”杨成玉表示，“欧洲核联盟”的核能发展计划要获得欧盟层面支持并取得欧盟成员国一致通过，障碍依然很多。例如，各国能源结构不同，应对气候变化、实现能源转型的压力不同，对发展核能的态度不同；各国核能的发展水平差异巨大，法国在这一领域优势明显，但一些无核电国家的核能发展基本是空白。

路透社报道称，欧盟各成员国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水平存在明显差异。瑞典在欧盟27国中领先，可再生能源占比63%，而在卢森堡、马耳他、荷兰和爱尔兰等国，可再生能源在能源使用总量中占比不到13%。

“由于欧盟成员国的能源需求、对供应商依赖程度以及能源结构各异，调剂能力不一，欧盟内部协调整体能源政策始终存在分歧。这导致欧盟难以形成坚实的合力，给欧洲能源领域改革带来极大挑战。”丁纯表示，欧盟利用可再生能源彻底解决能源危机并非易事。欧盟能源转型也正在遭遇美欧争夺绿色经济等困境。随着绿色发展日益在全球成为大势所趋，各国在相关领域的博弈必将长期持续。但欧洲的能源绿色转型，不仅面临俄乌冲突的冲击，更要遭遇“美国优先”的反噬，这一进程可能会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