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电改5周年：走向未来电力现货市场

自“9号文”印发以来，新一轮电力市场化改革走过了第5个年头。2020年3月是新一轮电改启动的五周年，五年来新一轮电改蹒跚起步，取得很大进展：经营性发用电计划放开，标志着占我国全社会用电量55%的份额，具备了市场化的条件；区域电网和省电网以及专项输电工程价格的核定，标志着历时五年输配电价制度的顶层设计完成；售电公司从雨后春笋般的诞生，到逐步摸索确立自身定位，标志着售电业务放开开始落地；发改体改[2020]234号文的印发，标志着交易机构独立规范运营在中发9号文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来源：微信公众号“汇电电评”ID：Huidianyunlian 作者：谷峰）

在所有进展当中，最为亮眼的还是电力现货市场建设试点的进展。因为，电力现货市场试点的试结算工作，标志着我国已经开始四十年的电力体制改革，在新一轮电改的推动下，终于跨过了市场化的门槛，向着可复制、可普及的现代电力市场体系进发。五年生聚，全行业的不放弃，在2019年让现货的小荷露出了“尖尖角”，我国的电力市场建设藉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历经五年的艰辛实践，电力现货市场建设工作的“长跑”才刚刚开始，痛和快乐必将相伴，进入下一个五年。

01独上高楼，望断市场建设路（2015.3-2017.8）

2015年11月30日，国家发改委、国家能源局一次性密集的出台了落实中发9号文的6个配套文件，包含五个“实施意见”、一个“指导意见”，构建了本轮电改的“四梁八柱”。换言之，五个“实施意见”就是本轮电改的基本制度。其中的《关于推进电力市场建设的实施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是围绕“电力现货市场”建立现代市场体系的实施文件，这是制定该文件的根本出发点和历史定位。

《意见》独辟蹊径，既然电力现货市场建设是要替代传统的计划调度机制，索性就按照电力调度机构在资源优化配置中所起作用的不同将电力现货市场分为集中式市场中的电力现货市场和分散式市场中的电力现货市场。虽然分类与传统经济学的分类有所不同，但是标准单一，易于理解，特别是长期执行计划调度机制的电力调度机构理解起来通俗易懂。

同时，《意见》明确要求按照优先发电计划，厂网双方签订购售电合同，通过这种方式优先发电计划转化为政府授权合同，性质发生了变化，政府授权合同体现产业政策和政府有关部门的宏观调控，但是这种政府授权合同在商务上与双边交易的市场化中长期合同没有任何区别，市场化中长期合同受到的约束、享有的权责一样不少落在拥有优先发电计划的市场主体头上。该做法模仿的是新加坡执行的“固定电价合同”制度，创造性的使现货市场模式下，政府有关部门仍可采用政府授权合同方式在月度以上的周期发挥作用，现货市场（日前、日内、实时）由市场运营机构按照市场规则执行。

《意见》处在起草阶段的时候，就有专家担心业内对市场化的认识不足，以电力现货市场为核心建设市场，很可能长期落不了地，一旦经济周期发生变化，夭折的可能很大。《意见》印发后，确实如专家所料，掩盖在其他配套文件的光芒之下，所有省份除了制定实施方案在书面上响应了一些配套文件二的内容，但也只是做个“添头”，而非市场化的核心内容，《意见》长时间无人问津。

到了2017下半年，五个“实施意见”落实的进度差异极大：

按照《关于推进输配电价改革的实施意见》，《省级电网输配电价定价办法》出台，输配电价监管框架体系初步建立，其时，已批复三批共计32个省级电网及深圳市电网输配电价，据统计累计核减电网准许收入480多亿元；

按照《关于电力交易机构组建和规范运行的实施意见》，交易机构组建工作基本完成，区域层面，组建了北京、广州电力交易中心，由两个中心牵头组建了交易机构联盟；省级层面，除海南以外，全国其他省份均建立了电力交易机构，其中云南、山西等7省份组建了股份制交易机构；

按照《关于有序放开发用电计划的实施意见》，全国已经放开发用电计划五分之一左右，并且开始讨论结构性的全行业用电计划放开试点；

按照《关于推进售电侧改革的实施意见》，全国在交易机构注册的售电公司共计2360家，一定程度上为电力用户提供了多样化选择和更优质服务，在引入社会资本参与增量配电业务方面，国家第一批106个增量配电业务试点项目已基本完成项目业主确定工作，试点进入实施阶段，国家发改委和国家能源局印发第二批89个试点项目名单，并启动第三批试点申报工作。

两年时间过去了，《意见》仍然停留在纸面上。在电力市场的“至暗”时刻，还有观点提出“中发9号文”并未涉及电力现货交易的概念，电力现货市场应该是市场的“最后一公里”，是市场的“高级阶段”，“现在做电力现货试点是歪曲了9号文原意、放错了重点”。实际上，中发9号文提出建设电力现货市场要求的内容是以“短期和即时交易通过调度和交易机构实现”的方式提出的。

电力即时交易指关注眼下的供需状态和交易机会，并把整个交易活动限制在一个可以预见，并且可以控制的时间范围之内。电力现货市场就是电力即时交易的唯一载体，其他交易环节根本无法实现电力即时交易，所谓“皮（电力现货市场）既存、毛（即时交易）可附”就是这个道理。

从5号文提出竞价上网，到华东区域电力现货市场建设，再到国办发文制定节能发电调度办法，国家对限制计划调度自由裁量空间、推动计划调度改革的努力从未停止，9号文以我国最高文件规格提出的“即时交易”，第一次明确提出了电力现货市场替代传统计划调度的要求。遗憾的是当时业内仍然欣喜于直接交易带来的大幅让利、“价差返还”等层出不穷的电量交易出清方式创新，部分专家只能苦笑着用“本轮改革重在推广电力现货概念”聊以自慰。

02衣带渐宽终不悔，实操消得人憔悴（2017.8-2020.3）

当然，电力现货市场技术难度之高，也是业内公认的现实。电力现货市场建设在改革初期没有得到重视，甚至今天在很多省份还是“冷眼旁观”，很大程度上源于此。

相应部分观点就是：既然这么难，电力现货市场可以放一放，先做容易的。这让人想起前两年的热点话题，某著名通讯设备公司由于不掌握芯片核心制造技术，因一定原因受到个别国家（掌握芯片核心制造技术）制裁，从而有可能进入“技术死亡”状态。这件事情的发生，仅从该公司发展的历程上看，没有把通讯公司的技术基础（芯片技术）打扎实，有寻求超越事物发展客观规律的捷径之嫌，看似繁花似锦，一有风吹草动，便有夭折风险。

事不同而理同。电力现货市场的重要地位对于电改来说非常类似芯片核心制造技术对通讯公司的重要程度，只有敢啃硬骨头，把地基打扎实，才能保证电改的高楼大厦禁得起风吹雨打。否则，“先易后难”的思维方式往往会造成通向现代电力市场的道路“看起来最近实际上最远”。

时钟走到2017年的8月，情况发生了变化，《意见》出现了开始落地的可能。当年8月，国家发改委和国家能源局印发《关于开展电力现货市场建设试点工作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明确南方电网所在区域（广东省先行启动）、蒙西电网所在区域、浙江、山西、山东、福建、四川、甘肃等8个地区作为首批电力现货市场建设试点。

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连维良出席电力现货市场模拟试运行随后，浙江省人民政府印发了《浙江电力体制改革综合试点方案》，提出浙江电力市场的目标是“建立以现货市场为主体，电力金融市场为补充的省级电力市场体系。这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经过省政府办公会讨论通过的市场化方案 ，并且是围绕电力现货市场建设组织形成树型任务体系的方案，也是坊间流传“本轮电改看现货，现货市场看浙江”说法的由来。

其实随着其他实施意见的落地，电力现货交易机制建设滞后带来的矛盾，已经逐渐被政府主管部门和从业者认知。电力现货市场机制和计划调度机制对电力直接交易（发用电计划放开）、输配电价核定、售电业务放开等工作提出的要求差别很大。

在电力调度计划体制没有发生改变的情况下（计划运行机制的边界条件不改变），电力直接交易（发用电计划放开）、输配电价核定、售电业务放开等工作在实践中只能被动适应电力调度的计划体制，而无法实现适应现代电力市场的要求，造成部分工作事倍功半，甚至有可能与电力现货市场建设的要求相左。例如，没有现货市场，一旦发用电计划大规模放开，煤电签订了大量合同后，会与可再生能源争夺上网机会，直接交易签订的合同受《合同法》保护，可再生能源上网消纳受《可再生能源法》保护，让调度机构左右为难，怎么做都要“违法”。电力现货市场建设迟滞的直接后果，就是造成发用电计划放开工作没有按照一开始设想的“每年打8折”的进度开展，大大延缓了电改的脚步。

在这种背景下，《通知》的出台顺理成章。《通知》印发后，各地迅速指定了第一责任单位，并开始了以电力现货交易机制为核心的市场设计工作。某种意义上讲，《通知》开启了全国范围内，对于电力现货市场机制设计的大讨论。

《意见》是框架性的设计，具体落实还需要各地的实践。因此，各地围绕集中式还是分散式市场、是否全部发电企业参与竞价、分区电价机制还是节点电价机制、电力调度机构还是交易机构组织日前市场、是否还要保留调峰辅助服务等许许多多具体问题展开争论，争论的烈度仅次于“刀兵相见”。

由于电力现货市场试点是典型的“存量改革”，控制权易手的特点非常明显，各个试点在2017年末到2018年中，工作都显得很焦灼和僵持。

在电力现货交易机制落地过程中，广东省确实发挥了“先行先试”的带头作用：2018年8月底完成规则体系起草工作，公开征求意见，率先进入模拟试运行；2019年5月，又率先进入“真金白银”的试结算。广东的电力现货市场试点的每一步，堪称电力现货市场的“僵持时段毁灭者”。在广东每迈进一步之后，主管部门都随之要求其他试点紧紧“跟随”：2019年6月底，其余7个试点均进入模拟试结算阶段，2019年9月，其余7个试点均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试结算工作。

从8个试点地区已经开展的试结算结果来看，电力现货交易机制完全可以代替原有计划调度机制。即使在目前各项配套政策没有完全到位和相关人员素质、数量不完全满足需要的情况下，电力现货市场仍然基本运行平稳，保证了试结算期间电力连续、可靠、稳定供应，方方面面的忐忑放下了大半。实践出真知，中国电力行业的“现货恐惧症”一夜之间，被抛到了“爪洼国”，没有人会继续相信电力现货交易机制会造成天下大乱的说法。

03蓦然回首，原来奋斗始自驻脚处（2020.3—）

人类总是高估了两年的变化，却低估了五年的变化。电力现货市场试点工作，引发的变化是五年前不敢想象的。比如，电力现货交易机制是计划调度机制替代者的观念深入人心，再比如电力现货交易明显提高了高效煤电机组负荷率，同时，电力现货交易机制已经培育了新的就业岗位。

电力现货市场试点工作走到今天，总体上采用了“先搁置争论、干起来再说”的工作方法。从实践看这种工作方法效果较好，因为“南墙”是最好的“老师”，“头破血流”之后，即使“嘴上不认输”，行动上还是会修正偏差，改进“变形的动作”。

当然，目前的电力现货市场试点仍然是不成熟的，甚至有重大欠缺的。从试结算过程中暴露了现货价格过低、备用辅助服务交易未启动、“不平衡资金”较多、市场主体参与不全扭曲价格、信息披露还停留在原体制下等问题。考虑到电力现货市场机制在几十个国家和地区都已经执行20年以上，其理论和实践都相对比较成熟。从典型市场的框架来看，已经十余年没有发生大的变化，仅在进行细节的完善，因此，电力现货市场试点反映出的问题，本身原因很少，各项电力现货市场的配套措施和制度跟不上市场建设进展需要，是试结算存在上述问题的根本原因。

解决了“怎么看”的问题，就要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干”，展望2020年，总体上还要在深化试结算工作上下功夫：

一是加大试结算的频度、拉长试结算的周期。电力现货市场机制的培育，其实和培养医生与培养司机非常类似，有足够的病人和有足够的路面时间，都是好医生和好司机成长的必备条件。

建议最低限度，每月进行不低于一周的试结算工作，工作开展正常的省份可以逐步拉长试结算周期，直接采用两周、三周方式，直至整月连续试结算。对于没有原则性问题的试点地区，在开展整月连续试结算后，可考虑在年内进入不间断连续试结算。

二是逐步纳入电力用户（售电公司）参与试结算。需要解释的是，电力用户（售电公司）参与电力现货市场，和用户（售电公司）参与电力现货交易报价是两回事，电力用户（售电公司）参与电力现货市场的“门槛”，是偏差电量采用对应时刻电力现货价格结算。由于电力市场配置资源并非只配置发电侧资源，没有电力用户的参与，使中长期交易和电力现货市场两张皮，会使电力现货交易配置资源、发现价格的功能大打折扣。同时，电力用户是现代电力市场新增调节能力的重要来源，德国的工业4.0重要的内容之一就是负荷响应系统调节需要，基于此，目前德国现货交易允许交易至执行前5分钟。

建议除广东、山东以外的6个试点地区电力用户，所产偏差电量尽快使用对应时段的现货价格结算。如暂时条件不具备，建议明确电力用户参与电力现货市场结算的“DEADLINE”，并从下一次试结算开始，向用户开具模拟偏差电量结算单，帮助用户了解电力现货市场。

三是逐步实现全部发电机组参与电力现货市场。电力是世界上仅有的几种集中交付的商品之一，这是由电力商品的同质化特性决定的。由于电力商品不但同质，且生产使用同时完成，任何的连接在系统上的发电设备不参与电力现货市场定价，都会影响电力现货市场的价格准确性，这是试结算中出现价格扭曲的主要原因；其次这种做法也不符合电网公平开放的要求，使部分机组优先使用了电力网络；最后在电力调度机构历史上，也没有遵照两套规则优化运行的例子，长此以往会影响系统的安全运行。

建议尽快推动全部发电企业入市，如暂时条件不具备，建议明确全部发电机组参与电力现货市场结算的“DEADLINE”，并从下一次试结算开始，要求未参加现货试结算机组参与报价和出清的模拟。

四是加快配套电力现货交易的调频、备用市场建设。电力现货市场需要配套的辅助服务市场主要进行调频和备用服务交易，8个试点地区均没有开展备用和电能量的联合出清，超过50%的试点电力现货市场并未考虑备用服务的市场化，继续维持原有辅助服务补偿机制下提供备用服务的做法。由于参加备用服务的容量没有在参与电能量市场的投标过程中进行扣除，不考虑备用服务市场化的做法明显影响了电力现货市场的供需。

建议尽快推动调频、备用市场的建设，力争集中式市场地区，年内实现调频、备用和电能量的联合出清。

五是简化方案试结算地区尽快全方案“试结算”。部分地区为了规避电力现货交易“风险”，在已经开始的试结算过程中，对本地的电力市场设计进行了简化。例如，某省只有日前市场，没有实时市场。

建议在今后的试结算过程中，尽快做到全环节试结算，这样才有助于检验方案整体的可行性。

总之，下一步试结算不能当作“表演”给观众看来开展，更不能是熟悉的路子反复走，应当做到试结算“次次都有新意、每次都有深化，认真发现问题、解决后再上马”。

站在新一轮电改第二个五年的门口，再次认识电力现货市场的本质，再次明确配套政策的努力方向，再次明确试结算的有关要求，再次整合力量、携手出发。我们相信，只要在电力现货试点过程中，既坚持走中国自己的市场化道路，不盲从、不迷信，又遵循客观经济规律，不自大、不主观，保持成功不必在我的良好心态，撸起袖子加油干，我国一定能够建立起电力现货为核心的现代电力市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