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谈美国加州8月中旬的电力紧缺事件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简称加州)在能源领域的改革和电力市场的建设方面引领着美国甚至世界的潮流，也正因如此，其进展状况备受世界舆论的高度关注。

20年前，发生在美国西部能源危机——即广为人知、震惊世界的加州电力危机，其严重的后果令人们至今心有余悸；危机发生的原因和总结出的经验，也值得业内警醒和借鉴。近20年后的2020年8月14-15日，加州因电力运行储备不足等多重因素，导致部分地区因备用不足发生轮流停电的事件，又一次让加州电力陷入“危机”疑云。

根据官方公布的报告显示：“停电没有单一的根本原因，而是一系列因素导致了这种紧急情况的发生。”——现有规划设计并未考虑到极端气候、资源规划目标没有能跟上能源转型的步伐；以及日前能量市场的一些做法加剧了高度紧张条件下的供应挑战，成为继此次轮流停电发生之后加州电力系统改进方向的依据。

毫无疑问的是，加州有着全美国，甚至是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可再生能源整合计划。导致此次轮流停电事件的发生，有多少权重应该归因于“激进”的能源政策？此次“轮停”事件发生之后，又带给正处于能源转型初期和电力市场建设蓬勃期的我国何种可供参考的有益经验？带着这些问题，本刊特专访长期定居海外，曾参与加州独立系统运行商（California 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 - CAISO）组建、市场设计工作的IEEE高级会员刘云仁博士，请他以亲历者的身份和长期跟踪电力市场发展的视角，阐释和分析加州“轮停”事件背后的原因与启示。

（来源：中国电力企业管理 ID：zgdlqygl 作者：陈敏曦）

《中国电力企业管理》

作为一名亲历者，您如何描述您所感受到的此次“轮停”事件？

电力系统本来就不可能按万无一失来设计和运行，完美的可靠性永远不可能得到保证，或者代价非常昂贵；相反，电力系统的可靠性和可塑性是性能和成本之间的妥协。

刘云仁：按照美国的标准，小规模短时间、甚至是突然停电是被允许的，10年发生一次较大规模的停电也属正常。此次加州轮流停电的发生是为了维护系统稳定所采取的预防性保护措施，在我看来，称其为一场“危机”则显得有些言过其实。

现代电力系统是一个非常巨大而复杂的系统，电力系统应该保持在一种相对稳定的运行状态，以防止在局部故障时系统不至于崩溃，并能迅速地恢复正常运行，系统的管理者必须采取适当的预防和校正措施。有关电力系统的理论研究和实际运行经验证明：最有效最可靠的预防和校正措施是系统随时保持充足的备用容量，也就是辅助服务备用容量。当辅助服务储备低于一定程度时，系统就会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就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来保持系统稳定可靠地运行。

从2020年8月14日至9月6日，CAISO（加州独立系统运营商，California 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向全州电力用户发布了六次二级紧急事件警告和两次三级紧急事件警告1，其中，由于电力供应紧张，运行备用不足，导致不得不采取的轮流停电措施，则发生在8月14日-15日。

2020年8月14日下午18时38分， CAISO向全州的电力用户发布了自2000/2001加州电力危机近20年来第一次三级紧急事件警告。事实上，在当天的早些时候，即下午15时25分CAISO已发出过一次二级紧急事件警告。

当时，由于高温来袭，加州大部分地区的气温达到华氏104度（摄氏40度），大量空调设备投入使用，从而推高了整个加州的电力需求，导致CAISO必须深度调用其运行储备，以平衡需求。在2020年8月14日17：00到运行小时20：00之间，由于运行储备的短缺——一个500兆瓦的电厂故障，另一台停机备用（非旋转备用）的750兆瓦的机组不能及时启动，深度调用运行储备并不可能，因此，CAISO只好发出第三级紧急事件警告，要求负荷服务实体（供电公司）安排轮流停电。

这次停电范围主要涉及太平洋煤气和电力公司（PG&E，Pacific Gas & Electric）的服务区域，受影响的客户在20万到25万户之间。轮流停电共切了100万千瓦负荷，主要是居民用户负荷，因为在这样的时段内，工业和商用负荷本就不高；负荷高峰是由于空调造成的。

在2020年8月14日运行小时18时到运行小时20时之间，由于运行备用的供应（市场报价）短缺，CAISO不能购买满足系统安全可靠运行的备用容量，触发了稀缺电价机制，导致这几个小时的能量和辅助辅务的价格从正常时的几十美元每兆瓦时飙升到接近一千美元。

8月15日，由于一台470兆瓦的机组故障和突然失去1000兆瓦的风电供应，加上整个西部地区的高温天气限制了系统向外州输入电力的能力，CAISO又发布了二级和三级紧急事件警告各一次，此次三级紧急事件警告共切了47万千瓦的负荷。

事实上，CAISO与加州州内的公用事业电力公司和相邻近各州的电力系统密切合作，启动需求响应机制，以削减可中断负荷来舒缓电网压力，同时号召州内外的市场参与者提供更多的实时不平衡能量和辅助服务备用容量报价；同时，CAISO还采用了例外调度2（Exceptional Dispatch）的方式，调度一些当时没有报价而有发电能力的机组，提供紧急的能量服务，努力恢复电网的满容量运行。随着电网运行条件的改善，局部的停电很快得到恢复。

由于持续的高温，CAISO在8月17日和18日又分别发布了一次二级紧急事件警告。9月5日又一波高温来袭，加州中部的气温达到华氏108度（摄氏42度），加上持续的山火影响，南部加州失去了1600兆瓦的电力供应，CAISO发布了一次二级紧急事件警告。9月6日，气温继续升高，达到创记录的华氏111度（摄氏42度），来自俄勒冈州的输电线路由于高温影响，减少了900兆瓦输电能力。同时，突然的电厂事故使电力供应减少了625兆瓦。CAISO又发布了一次二级紧急事件警告。

从整个供应紧张事件的发生过程来看，此次“轮停”主要涉及到北加州的部分地区，经济损失在可控范围之内；由于CAISO采取了适当的应急措施，加上电力用户的积极配合，自愿节约用电或错峰用电，使二级紧急事件没有进一步恶化，轮流停电得以避免。随着高温天气的逐步缓解，加州的电力供应紧张、运行备用不足的现像已经过去。

从系统运行的角度来看，此次CAISO发布紧急事件警告和实施局部轮流停电是为了维持电力系统稳定运行所采取的预防性保护措施。在运行储备不足、电力供应紧张的情况下，对相对而言少数客户实行短暂的中断服务，可以确保不会发生更广泛的电网服务中断。如果不采取适当的措施，可能会导致系统不稳定，发生大面积的不可控停电现象，甚至系统解列。其影响可能是致命的，需要几天时间才能恢复服务。例如，2003年8月14日美国东部的大停电，涉及到美国东部俄亥俄，密歇根，宾夕法尼亚，新泽西，纽约，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和佛蒙特八个州及加拿大的安大略和魁北克两个省，使5000多万人断电，延续数日，经济损失达数百亿美元。

从用户的角度来看，这次轮流停电对普通民众生活的影响并如想象那般明显，尽管在轮流停电期间的批发电价从正常时的几十美元每兆瓦时飙升到接近一千美元，但这几小时飙升的电价并没有反映到居民的电费账单上。这是由于加州对零售电价实行政府管制的政策，批发电价的波动由批发商—负荷服务实体所缓冲。而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居民电费账单中有一项20.25美元的系统基础固定收费（System Infrastructure Fixed Charge），这是指只要登记为电力用户，这个月不管用多少度电，甚至不用电，用户每个月都必须交纳这个费用。

《中国电力企业管理》

加州电力危机已经过去近20年，在您看来，“浴火重生”后的加州电力市场作出的调整，对于“雄心勃勃”的加州能源政策，在实践层面起到了多大程度上的支撑？

实践证明，重新设计的加州电力市场是成熟的，以CAISO为核心的扩展的西部能量不平衡市场（EIM），对我国的区域电力市场，特别是对以广东为主的南方区域电力市场的建设，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

刘云仁：时至今日，在国内一些业内人士眼中，仍然存在着“加州的电力市场搞砸了”的误解，只要提起美国电力市场，言必称PJM，并把PJM当成典范。事实上，在美国和加拿大，共有9个集中的电力市场，各有特色和优缺点。重新上路的加州电力市场从危机中吸取了教训，对市场进行了全面彻底的重新设计和技术更新，从2002年开始，经过7年多的努力，几番推迟、反复论证调试，终于在2009年4月1日成功投运，标志着加州的电力工业改革翻开全新的一页，并重新站在美国和世界的前沿。

回顾2000/2001加州电力危机，主要是由于加州初期电力市场的不成熟，和当时的互联网经济泡沫带来的电力负荷增长，以安然（Enron）为代表的能源公司利用市场设计的缺陷，行使市场力，从而操纵市场，人为地制造了一系列严重的电力供应短缺事件，使得加州遭遇多场大规模停电和批发电价飞涨。导致该州最大的电力公司太平洋燃气和电力公司（PG&E, Pacific Gas and Electric）申请破产保护，引发了加州经济上的衰退。后续，有赖于美国联邦政府、加州州政府和CAISO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包括关闭CALPX（加州电力交易中心, California Power Exchange）来应对和缓解这场电力危机。历经半年之久，加州市场才从这场危机中走出来。

引起这场危机爆发的根源，或多或少可以归因于初期加州电力市场的设计和实施还有很多不成熟甚至错误的地方。比如原市场设计规定要求至少80%的发电量必须在CALPX上交易，禁止发电方和负荷方签订双边中长期合同，这在市场化的道路上步伐迈得太过激进。虽然有限制单个发电商的装机容量不能超过系统总容量10%的防垄断措施，但市场参与者还是有很多行使市场力的机会。在这次能源危机中，很多不法发电商——以现已破产的安然公司（Enron）为代表，趁电力供应短缺之机，哄抬电价，更为恶劣的是，他们故意不向CALPX的现货市场报价，也不向CAISO的辅助备用市场和实时非平衡能量市场报价。这样在实时运行时，由于没有充足的发电资源可供调度，CAISO的值班人员不得不“央求”发电厂方，增加机组的出力，并接受他们的漫天要价。同时为了保持系统的稳定运行，也不得不施行了大范围的轮流停电。

与此同时，在市场组建初期，加州的电力市场设计把交易中心和调度中心分离，交易中心负责日前的能量现货交易，调度中心负责阻塞管理，以及辅助服务市场和实时市场/实时调度，这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在交易中心只考虑无系统约束条件的假设下由供电方报价和用电方投标之间的平衡，没有也不可能考虑到交易结果是否满足实时运行时的实际负荷需求，没有也不可能考虑到交易结果是否能够在实时网络约束的条件下实现，这样不能保证系统的安全可靠运行。虽然调度中心可以对交易中心上交过来的交易结果进行安全校核，然而调度中心对交易结果进行修正的选项有限，也不能保证系统的安全可靠运行。

从这次危机中，还有两个重要的经验值得借鉴。首先，中长期市场和现货市场是现代成熟的电力市场的两个互相补充、缺一不可的组成部分，中长期合同能够提前锁定电量和价格，帮助市场成员规避需求和价格的双重风险。现货市场通过公平竞争，优化了资源的利用，同时产生的价格信号，为电网的运行和规划提供了指南。

在中长期合同和双边交易中包括不需要与现货交易衔接的金融（差价）合同，以及参与现货交割的物理合同。现代成熟的电力市场不希望所有的中长期交易都是金融（差价）合同，因为金融合同对稳定现货市场的需求和价格没有任何帮助，只不过给金融机构和个人提供了投机的机会。在电力市场建设初期，需要物理交割的中长期合同对于电力市场的有效可靠的运行是非常重要的。在接受加州能源危机的教训以后，美国的几个电力市场都非常重视中长期交易合同，中长期合同交易的电量在总的负荷量中占有非常大的比例，例如2017年CAISO和PJM中长期合同交易的电量在总的负荷量中分别占64%和67%。

另外一点，需求响应是CAISO与一些可中断负荷和可调节负荷签定合同，在需求高峰，供应不足的情况下，CAISO可以削减或中断对他们的供电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如果当初加州市场实施了这样的计划，加州的能源危机有可能避免或者不会这样严重。根据国际能源机构估计，如果有5%的需求下降，将导致2000/2001加利福尼亚能源危机高峰期的价格降低50%。如果有了更好的需求响应，对于供给侧有撤回报价的意向和可能，市场也会变得更有弹性。

回归到新的加州电力市场设计，新的系统由集成前期市场（IFM, Integrated Forward Market)、完全网络模型（FNM, Full Network Model)、以及位置边际电价（LMP, Locational Marginal Price) 或节点电价(Nodal Price)三大要素组成，从根本上弥补了以前市场设计和实施的缺陷。

从长远来看，这个新系统能够保证加州电网可靠运行，它为CAISO的市场操作人员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工具，在实时运行之前能识别电网中的薄弱环节和运行时的瓶颈，允许市场操作人员在几小时之前，而不是直到几分钟之前就能考虑适当的发电计划选项，从而满足加州电力用户的用电需要。同时，这个新系统还重新了开放了自2001年CALPX破产后所关闭的前期能量市场，因为如果没有前期能量市场，三大电力公司只能依靠中长期合同和他们自己拥有的少量发电机组来向他们的用户供电。这个新的市场设计也会考虑在能源危机中所签订的长期电供合同，在实际电能通过系统传输之前查明任何合同交割时可能发生的问题。

自投入运营后，新的加州电力市场稳定运行了十余年，随着市场的不断成熟，也吸引着加州周边各州州政府和所属区域内的电力平衡机构（电力公司）的兴趣。

在美国西部有11个州，大大小小38个电力平衡机构，CAISO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其他每一个平衡机构负责运行和调度其控制区域内的电网。这种分散的负荷平衡方式有很多缺点，例如可供利用的平衡资源有限、灵活性差、需要较多的运行备用、经济效率低下，从而增加风电/光伏等新能源加入系统的运行成本。在美国联邦政府能源管理委员会（FERC）的推动下，并从自身的电网运行的可靠性和经济性出发，参加加州电力市场，或已成为美西这些电力平衡机构最好的选择。

作为区域市场扩展的第一步，在2014年11月，CAISO扩展了它的实时市场，使之成为美国西部的能量不平衡市场（EIM，Energy Imbalance Market），并向西部这些电力平衡机构开放。美西能量不平衡市场（EIM）使得CAISO系统操作员对所管理的系统有更广阔的视野，能够看见相邻的电网中可供调度的资源和负荷需求，从而能在一个更大的区域内自动找到最好的资源来平衡实时的电力供应和需求。它在优化系统运行的同时，也能自动管理输电线路的阻塞。

EIM不仅改善了系统运行的可靠性，而且也能促进可再生能源计划的实施。这个好处主要来自于美国西部电网所处地理位置上的多样性。例如，当一个平衡辖区产生过多的水电，光伏或风电电量，CAISO可以使这些富余电力输出到加州或在其他EIM参与者服务的地区进行平衡。同样，加州在经历供大于求的情况下，多余的光伏和风电可以帮助满足参加EIM服务的其它各州的电力需求，避免新能源电量的浪费，或电力需求由更昂贵的煤炭或天然气发电来满足。

自2014年西部EIM运行到2020年7月，西部EIM给市场的参与者带来了总共超过10亿美元的经济效益；自2015 年以来，总弃风弃光量减少了124万兆瓦时。随着新能源发电量的增加，美国西部累计二氧化碳排放量减少了533，381公吨，相当于减少了112，141辆汽车在公路上行驶。

加州电力危机和新的加州电力市场设计，对我国的区域电力市场，特别是对以广东为主的南方区域电力市场的建设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因为广东和加州的情况有很高的相似性，都是本国经济最发达，负荷最密集的地区，周边都是经济相对落后，发电资源丰富的州（省）。参考美国的经验，先把广东的电力市场建设好，吸引周边的各省区，自愿地逐步参加广东的市场，比起遍地开花，一轰而上的做法，也许会更有实效一些。

《中国电力企业管理》

针对此次加州的“轮停”事件，国内的市场建设者们就高比例可再生能源系统运行过程中出现的净负荷需求，以及对于系统备用容量充裕度和系统可靠性的讨论持续进行；从官方出具的初步报告来看，加州电力市场结构与此次“轮停”事件的发生也不无关系。对于有着全美国，甚至是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可再生能源整合计划的加州而言，系统设计和运营者将如何应对高比例可再生能源带给电力市场和电力系统在调度、运行中的挑战？

当下是让灵活荷负荷和储能电池引领发展的机遇期，构建合理的能源市场，提高灵活性资源的利用水平，才是应对可再生能源整合给电力市场和电网运行带来挑战的正确方向。

刘云仁：应该承认，在此次加州的临时停电事件，EIM没能很好地解决实时运行备用不足的问题，但是如果将“轮停”事件全部归罪与EIM市场，则显得有些颠倒了因果关系。

EIM并不是造成此次事件的原因，相反，如果没有EIM事情肯定会变得更糟糕。目前EIM只是一个扩展的美国西部能量不平衡市场，它只负责在一个更大的地理范围内实时运行时电力需求和供应之间的平衡，更加有效地调用用于平衡的非平衡能量，但不能负责各个EIM参与者的非平衡能量，即运行备用容量的配置。

运行备用容量的配置，也就是辅助服务备用容量的购买，是在CAISO内部主要是在日前市场（DAM, Day Ahead Market）中完成的。而在其它的电力平衡机构内，不平衡能量/运行备用是靠各个电力平衡机构自行配置的。当日前市场发现运行备用储备不足时，CAISO缺乏对外部资源的管控，到了实时运行时，这种情况往往得不到改善，这确实是EIM的不足之处。如果日前市场能够扩展到整个EIM范围，CAISO能够更有效地配置西部的资源，并在提前一天优化机组组合和辅助服务备用的配置，完善日前的每小时的交易计划，以及提高传输利用率，这种运行备用储备不足的现象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那么，既然这次运行备用不足导致轮流停电的现像不能全部归因于西部EIM，真正的原因又是否应该归因于可再生能源整合计划的过于“激进”？

图 1. 2020年8月14日加州电力能源供应结构曲线

从官方给出的初步报告来看，发生轮流停电的8月14日，负荷需求峰值期发生在16：50前后，最高峰46，721兆瓦发生在16：55左右。但要求轮流停电的第三级紧急状况并没有发生在负荷需求高峰的尖峰时刻，而是在稍后的另一个关键时刻，即净需求高峰前的18：38发布，该日的净需求高峰是42，240兆瓦，发生在18：55左右。与之类似，8月15日的第三级紧急状况也没有发生在负荷需求高峰，而是在稍后的净负荷峰值期间。

从2020年8月14日加州电力能源供应结构曲线（图1）可以看出，在高峰负荷时，有10，032兆瓦的电力由可再生能源提供，但到了19：30，只有3，094兆瓦的电力由可再生能源提供。这是由于在17：00到19：30这段时间，随着太阳的落山，将近10，000兆瓦发电能力（在17：05时还有7，454兆瓦）快速消失。

从2020年8月14日加州可再生能源供应曲线（图2）看出，出现了所谓的鸭型曲线。这段时间正好是用电需求的高峰，为了弥补这失去的近10，000兆瓦的发电能力，CAISO不仅需要准备足够多的运行备用容量，而且提供这些运行备用容量的资源必须具有快速启动和爬坡的能力。这些运行备用容量一般由燃气机组来提供，在通常的情况下，CAISO的市场管理和实时调度系统能够确认适当的燃气机组来提供必要的运行备用容量和爬坡能力。

图 2. 2020年8月14日加州可再生能源供应曲线

事实上，当天46，502兆瓦的峰值负荷并不是历史最高，历史峰值负荷50，270兆瓦则发生在2006年7月24日。当时并不需要采取“轮停”措施的主要原因，是当年加州可再生能源在总能源供应的占比不到10%，而其中光伏电量占比还不到1%，并不存在鸭子曲线问题；加州历史上第二个负荷高峰50，140兆瓦，则发生在2017年9月1日；虽然当年加州可再生能源在总能源供应的占比已超过25%，其中光伏占比一半以上，但由于来自州外的备用容量支持，避免了停电现象的发生。

根据加州的可再生能源整合计划，到2024年、2030年、2045年，加州电力系统中可再生能源供给占比将分别达到40%、50%和100%。除了可再生能源组合标准（RPS），加州还采取了严格的水质规定——要求所有的燃气电厂，以及该州的两个大型核电站停止使用一次通过冷却系统（Once-Through Cooling， OTC）。这涉及到近19000兆瓦热电厂需要更换新的蒸发冷却设备或者退役；自2010年以来的10年间，已有7个电厂、共计7700兆瓦发电容量的燃气电厂决定退役而非改建。2013年，南加州的圣奥诺弗雷（San Onofre）核电站相继关闭，因此也失去了2台1，127兆瓦的发电容量。

从近年加州的电源组成变化来看，在2012年-2019年间，加州总的发电能力基本不变，核能和燃气发电能力显著地减少。虽然这些失去的发电容量已由新建的可再生能源——主要是光伏和风电补充，但是由于可再生能源固有的间断性和不确定性，它们的可靠性和可控性远远赶不上传统的燃气电厂和核电厂。

高比例的可再生能源，特别是占加州能源供应四分之一强的光伏电站投入，给电力市场的运行和现代电力系统的调度提出了新的挑战。客观地说，面对这些挑战，加州州政府，加州电力监管机构和加州电力市场和系统运营机构，仍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值得反思和改进。但是，能源转型是全世界的大势所趋，我们不能把停电事件的根本原因归罪于加州“激进”的能源转型目标和可再生能源计划，更不能因为8月中旬短暂的轮流停电而动摇能源转型的意志和决心。

目前，加州当局已经就“轮停”事件发生的原委制定了关于资源规划、采购和市场实践的即时、近期和长期的改进建议。这其中包括了“更新资源和可靠性规划目标”、“确保发电和储能项目按时投产”、“加快侧重于需求响应和灵活性资源的监管和采购进程”，并“协调非CPUC管辖实体的额外采购”。这些行动旨在确保加州向可靠，清洁和负担得起的能源系统过渡得以持续和加速。

同时，从“轮停”时间发生后加州当局采取的减少负荷以及增加州内发电能力的即时行动来看，部署需求响应程序，启动需求灵活性计划，充分利用现有的储能-分布式电池资源，并增加来自其他平衡领域的资源支持——这些行动使周一（8月17日）和周二（8月18日）的峰值需求减少了近4，000兆瓦，并增加了近950兆瓦的临时发电能力。

此外，在8月14日之前，CAISO已经开始以例外调度的方式启动了一些需要较长启动时间的机组，以确保它们能够提供能源。CAISO还例外调度了一些资源充裕度（RA，Resource Adequacy）和非RA资源。从8月16日开始，由于热风暴导致的系统容量不足，CAISO在容量采购机制（CPM, Capacity Procurement Mechanism）的授权下成功吸引了非RA容量。总共采购了477.45兆瓦的CPM容量。通过上述努力，在9月初另一场更为严峻的热浪来袭时，加州成功地避免了采取轮流停电的措施。

从这些行动的效果来看，高比例的可再生能源的加入给加州电力市场的运行和电网调度带来的挑战是可以克服的。通过将灵活性负荷，太阳能和电池等更具弹性的分布式资源整合到加州的批发电力市场，可以使加州的电网更强大。如果分布式资源被广泛用于支持家庭，商业和学校，发挥其最佳功能，它们可以成为社区和电网所有用户可依赖的真正安全电源。

事实上，8月14日下午3点至晚上9点，有超过30，000台分布式电池向电网中放电，为电网贡献了147兆瓦的容量。这使得停电不那么严重。电网上存在超过530兆瓦的分布式电池，这足以弥补加州集中式电网的单点故障。如果所有电池都被鼓励放电到电网，完全可以代替发生故障的燃气机组。

这是市场结构和惰性的问题。尽管加州已有灵活性负荷或需求响应计划，但是在这次8月中旬的停电事件中，由于市场结构的原因，补偿机制不是很合理，以致于该计划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如果加州州内更多的居民，企业，学校，和政府大楼因使用灵活性负荷支持电网而得到充分补偿，并且配有太阳能和电池，停电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尤其是偏僻的社区，可以聚合分布式灵活性负荷，光伏配储能等形式形成微电网或虚拟发电厂。

当下是让灵活荷负荷和电池引领发展的机遇期，构建合理的能源市场，提高灵活性负荷和电池资源利用水平，才是应对可再生能源整合计划给电力市场和电网运行带来的挑战的正确方向。包括加州在内，世界各国不能再过渡依赖燃气机组提供应急备用的资源，因为燃气机组同样会增加碳排放，最终使得的气候变化问题更加严重。

就在9月17日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FERC，Federal Energy Regulatory Commission)批准了一项突破性的规则，即第2222号命令，允许与可再生能源配合的分布式能源资源（DER， Distributed Energy Resource）的聚合商能够在所有区域有组织的批发电力市场上竞争，从法律上支持这个正确方向。

注1：根据辅助服务备用容量不足的程度，CAISO制定了三级紧急事件警告如下：

一级: 系统运行容量储备低于需求的 7% à号召公众节约用电

二级: 系统运行容量储备低于需求的5%. à工商业用户自愿缩减负荷

三级: 系统运行容量储备低于需求的1.5%. à轮流停电

注2：例外调度是CAISO在系统非正常运行条件下采用的一种经济调度以外的人工调度方式，也就是说在紧急情况下，为了保证系统的安全可靠运行，CAISO的调度员可以直接向有关资源下达调度指令。

本文刊载于《中国电力企业管理》（上旬刊）2020年10期，作者系本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