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争议的碳抵消，能靠技术重获信任吗？

碳抵消的名声并不好。它的基本理念是通过减少碳排放或者增加碳储存来补偿发生在其他地方的排放。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多年来该市场一直被接二连三的丑闻困扰。有人指责碳抵消计划资金支持的项目存在以下问题：无论如何都会推进；并未减少碳排放；导致其他地方排放增长；以及破坏当地社区或生物多样性。

为了纠正这一点，人们做了很多工作。例如，今年将出台一系列标准和指南，从而定义最佳实践和提高公司使用碳信用的可信度。打头阵的是6月下旬自愿碳市场诚信倡议（Voluntary Carbon Markets Integrity Initiative，简称VCMI）推出的一套行为准则，企业使用碳信用或将其作为碳中和承诺的一部分时需遵守该准则。

监测技术开路

许多人认为，有一种方法或许可以解决碳抵消存在的问题，那就是采用新技术将监测、报告和核查（monitoring, reporting and verification，简称MRV）数字化。这个程序由多个阶段组成。先是测量特定活动（如植树造林）在一段时间内所减少或吸收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之后，测量结果会报告给第三方进行核查，以便发放可在国际碳市场交易、或企业用于完成碳中和目标的碳信用。

现在传统的MRV技术非常耗时，有些程序需要人工完成，需审核人员通过现场审核，采集模拟数据。虽然已经有一些数字技术投入使用，如温室气体排放清单软件、遥感和卫星定位系统等，但根据碳信用认证计划“黄金标准”（Gold Standard）就该问题成立的一个工作组的报告，这些技术仅占整个程序的10%。

数字MRV将使用卫星和无人机、人工智能、区块链加密和“智能传感器”（不光能记录数据，还能分析数据）等各种技术，来自动收集、分析和核查数据，并以更快的速度提供更加可靠、一致的数据，进而减少发放新碳信用的成本和时间。

例如，去年COP27气候会谈期间启动的非营利项目CTrees就声称自己是世界上第一个精确计算地球上每棵树碳含量的全球系统。它能够计算所有类型森林的碳排放量和碳清除量，并且可以精确到一公顷，也就是略大于一个足球场的面积。

该平台以结合人工智能的卫星数据为基础，为参与碳市场的买家、项目开发商和监管机构，以及政府、私营部门和民间社会提供近乎实时的数据。

CTrees由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喷气推进实验室资深科学家萨珊·萨奇博士（Dr Sassan Saatchi）以及美国、巴西、丹麦、法国科学家和数据工程师组成的团队主导，借鉴了全球各地大学和航天机构20多年的研发成果，资金来源包括慈善捐款，以及向非营利组织合作伙伴提供数据产品的收入。

今年年初，CTrees开始为林碳项目级评估提供业务数据。萨奇称，全球性的数据集就意味着它可以对一些困扰碳市场多年的问题进行追踪，例如所谓的“碳泄漏”，即某一旨在保护森林的政策或项目导致森林砍伐转移到其他地区的情况。

“我们的数据集可以观察到一切——某个地区，或者100公里外，甚至另一个司法管辖区或者另一个国家的森林砍伐是否增加，都一目了然。社会科学家和经济学家可以利用这些数据来真正了解碳泄漏发生在什么地方。”

CTrees将于今年晚些时候推出一个免费的全球土地用途变化警报系统。该系统就森林砍伐等活动或森林退化情况每两周发布一次通告，并从2024年开始增加到每周一次。萨奇解释说，这样政府就能更快地进行干预，碳排放量和清除量的年度汇总将为政策制定者提供信息，帮助他们评估自己的项目是否产生了预期的效果。

CTrees平台可以整合可用的新数据和科学，例如从美国航空航天局和印度空间研究组织（Indian Space Research Organisation）明年启动的联合地球观测项目NISAR任务中获取数据和科学。该任务使用雷达技术对地球上几乎所有的陆地和冰川进行每月四到六次的成像，其详细的森林蓄量和生物量信息足以揭示人类尺度上的变化。该技术能将测量森林生物量变化时的不确定性降低一半，萨奇说。

汇集不同的数据

气候行动数据信托基金（CAD信托基金）也推出了一个新的数字平台来联系、汇总和协调来自所有主要碳登记机构的数据。这些登记机构既有政府运营的，也有私营企业运营的。它们跟踪碳项目、发放信用额度，并为每个碳抵消项目分配序列号来记录其所有权，从而降低重复计算的风险，避免出现同一减排成果被两个组织申报的情况。

CAD信托基金董事尤瓦拉杰·迪尼什·巴布（Yuvaraj Dinesh Babu）表示，新的数字平台将于今年第三季度推出，在此之前，想要核查同一碳信用在不同的登记机构的申报情况，都必须人工完成。他还指出，联合国气候谈判通过了国际碳交易规则后，随着越来越多的国家建立登记处，并开始交易碳信用，核查的过程只会更加耗时。

CAD信托基金平台将成为一个核心平台，所有人都能在这里检查信用是否被重复计算，而且平台依托区块链技术，登记机构在平台上的任何动作都是可审计的，他说。

巴布希望平台最终将所有国家的碳登记机构都联系起来，然后就能通过联合国气候公约的全球盘点，来证明各国的国家气候战略完成情况。全球盘点是《巴黎协定》的重要组成部分，各国通过其评估国际气候目标完成情况，以便为未来的行动提供信息。

另一个碳登记汇总平台“联合抵消”（AlliedOffsets）的目标也是让人们更方便快捷地查找各种信息，包括某家公司从哪些抵消项目购买碳信用，公司实际购买的数量是否与其声称的数量相符，以及每个项目的质量如何等。

“我们发现整个行业非常不透明，信息收集也很糟糕。我们不禁要问，同样是一吨碳，为什么这个项目一个信用要2美元，另一个就要50美元。这就很没道理。”平台创始人、总经理拉尔斯·克洛伊耶尔（Lars Kroijer）说。

“我们将所有的评级公司、经纪人和新闻来源都汇总到一起。这样一来，无论是买家、经纪人、项目开发商还是学者，都能在这里找到所有东西。”克洛伊耶尔说，“如果有人想找印度国内所有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我三分钟就能给出答案。放在过去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规范标准

在所有这些进展的加持下，“黄金标准”、“维拉”（Verra）等碳抵消认证机构，以及世界银行等对碳市场感兴趣的其他组织都纷纷对数字MRV展开评估、试点，并制定相应的指南、技术和标准。

号称自己是全球最大的碳信用计划的维拉正在试运行一个数字MRV平台。该平台由气候技术公司Pachama提供，使用遥感技术来测量森林碳汇。

维拉称其不会根据试点项目的数据来发放碳信用，而是会比较数字系统与当前方法的准确性，并且评估是否、以及如何使用这些数据。维拉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就其研究结果发布一份文件，以征询利益相关方的意见。

维拉的技术解决方案高级总监本克特什·夏尔马（Benktesh Sharma）解释称，目前的MRV方法意味着项目执行方发送的供其审计的报告存在不一致性。“他们对如何使用方法来估算温室气体减排量有自己的解读，”他说，“但数字MRV将为我们提供一个处理这些数据的标准化的方法，我们可以轻松检查数据质量。”

“这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模式，从围绕各种文档争论不休，到变成在数字界面上工作。用户不必创建PDF文档，也不需要打印文档和把它上传到系统中，而是将数据从一台机器导到另一台机器上。”他补充说道。

理论上讲，数字系统让我们能够检查具体项目的数据质量，例如其位置和创建方式。维拉的自然气候解决方案技术经理利舍·达斯（Rishi Das）称，不完整或不正确的信息会被标记出来，这样就能将不良项目从系统中过滤掉。如果已经获得碳信用的项目疑似存在不良操作，不论如何，审查数字信息都比逐页翻阅项目提供的PDF文件要容易得多。

夏尔马补充道，高质量的碳抵消项目在自愿碳市场上供不应求，现在从启动一个抵消项目到发放碳信用之间需要很多年，而更高效的数字化流程可以大大缩短这个时间，也就意味着碳减排项目可以更快地扩大规模。

缺点有哪些？

VCMI市场与标准技术总监安娜·卡罗琳娜·茨克罗（Ana Carolina Szklo）认为，数字MRV可以节省大量时间，防止人为错误，全面提高透明度，让更多的公司和投资者对自愿碳市场提起信心。不过，她也看到了数字MRV的缺点。

“森林卫星监测等数字MRV价格昂贵，因此我们得留意，不能把那些没有资源来推广和实施此类现代技术系统的公司和发展中国家排除在外。”她说。

她补充道，技术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技术只能标记潜在的问题，后续还需要通过实地考察来调查。例如在巴西，一些图像捕捉到某些林业项目的土地用途发生了其他变化。卫星图像本身无法证明土地用途改变是项目所有者有意为之，还是邻近区域的火灾意外蔓延所致，她说。

人工审计员也应该在MRV系统中占有一席之地，他们对数据的分析非常重要，她强调：“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已经准备好将工作全盘交给机器和技术，而不需要让人实际参与所有数据的分析。”

她说，实现减排目标并不完全是数学计算问题，还需要考虑一些主观因素，例如公司需建立强有力的治理结构，以便对碳市场中的项目做出明智的投资决策。

“需要花一些时间来对技术进行审核和推广，从而确保大家对每个环节的信心，这样投资者才能带来资源，私营部门才能实施项目。”

她说其中许多技术必须经过试点阶段。克洛伊耶尔乐观地认为，数字MRV可以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帮助克服外界对碳市场的疑虑。“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很简单，但气候变化的根本解决方案有时还是要靠技术，需要花很长时间。”他说，“这个领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是有原因的，但对于一个有着2.5万个项目的领域来说，不可能毫无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