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市场研究与实践中的方法论问题

电改久经年 都是辛酸泪

皆云市场好 谁解其中味

（来源：微信公众号“童虎TH” ID：heartsicker 作者：童虎）

俗话说：“无规矩难以成方圆”。电力市场需要建立规则，但是它的具体规则在不断地变化。无论是站在向国外学习的角度，还是自力更生的角度，都需要我们尽快树立科学观念，掌握正确的认识方法。首先，国外电力市场也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并没有一套标准的模式可以让我们套用。各国之间的具体差异实际上非常大，不可能也无法照搬，我们必须具有相当的识别能力，才能找出最合适我们的经验。其次，为了实现在他国经验基础上的提高，创造出适合我国需要的特殊办法，更需要我们遵循科学的规律进行创造，这也需要有科学方法进行指导。

深化对市场的认识应当从科学的方法论开始。尤其在我国，对科学方法论的探索非常有必要，这固然与我们重实务、轻理论的传统有关，更重要的是科学方法论实际上也是东西方观念的主要差别所在。一个根本的差别可能导致在许多问题上的不同，而要解决这诸多的不同，实质上只需要回溯到最根本的问题即可。当前，整个社会都处在变革中，观念还在形成期，科学方法论的确立愈发显得重要。

一、科学方法论的再认识

近代科学之所以取得重大突破，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来自于方法论的发展。在科学方法论的指引下，人类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由于经济学研究的对象是人与社会，科学方法论的应用不是很充分，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它的发展。

1、两种典型的方法论

卡尔·波普尔认为科学的目的不是要发现事物确实是什么，不是要给事物的真正本性下定义；它的目的在于描述事物在各种情况下的状态，尤其是在它的状态中是否存有规律性。换句话说，科学的任务是描述经验中的事物和事件，是“解释”这些事件，即借助一些普遍规律来描述它们。科学不研究无法验证的所谓本质性的东西，如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原子究竟是什么等。它关心的是在某些条件下某些因素对社会发展的作用，原子在什么条件下会发生变化等可检验、可重复性等问题。波普尔称前者为本质主义方法论，后者为唯名论方法论。他认为在自然领域的研究中，由于大量使用后一方法而取得了难以想象的成功，而社会科学研究则过多地使用了前一方法，这正是导致社会科学落后于自然科学的根本原因。

2、不同方法论的比较

按照哈耶克的观点，本质主义方法论的错误在于对知识的非分要求，对智力的过度自信。曾几何时，人们在自然科学领域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绩，一个又一个定律被发现，新的学科不断涌现，人类社会在短短的二三百年间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自然科学的发展膨胀了人们的野心，以至于他们相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以凭借理性思维发现所谓的历史发展规律，从而能够对未来进行计划。然而，应当看到自然科学的进步完全是得益于唯名论方法论的应用，它基于经验与事实提出科学假说，这种假说可以通过单一观察事实而被证伪，正是在这样一个不断否定的过程中，人们一步一步地完善对事物的认识。

3、科学的方法论

人们总是需要通过进行单一观察而逐渐认识世界，所有知识的积累实际上都由此取得。凡是不能由单一观察进行证伪的知识，只能说是伪科学。科学的东西必然是可重复的、可检验的，这就是唯名论方法论。所有的科学都只是一种假说，因为总是存在无尽的未知领域可以对已有知识进行证伪，不需要验证的纯粹知识也就很难用来指导实践，绝对真理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科学的功能在于对现象（事物间的相互作用）提供有意义的解释，然而科学理论的合理性程度来源于它经受住检验的能力，它的解释能力无疑与检验的范围有关。只能被单个现象检验的理论，它所能解释的就只是一个现象，被检验得越多，解释能力可能就越强。但无论如何，检验总是不能囊括全部现象，因而当前形成的知识就有被推翻的可能，无论怎样，它都只能是假说，是对真理的一种无限逼近。然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理论得到不断的完善，解释能力不断提高。所有不能通过重复进行验证的或绝对正确的理论都不能算是科学理论，因为它们往往毫无解释力。

世界是变化的，人的认识能力是有限的，人有可能经常犯错误，所以应当提供一种合理的错误发现与纠正机制。这也正是康德批判哲学的精髓，它更早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伟大的苏格拉底。所谓科学的方法论，即应当采用批判的态度，将所有的理论都当成假说，并在实践中对其进行客观检验，而不是试图发明种种理由证明它的正确性。

二、市场机制与计划手段的方法论内涵

对方法论问题理解错误的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计划与市场体制问题。

1、计划手段的方法论解释

通常所说的政府计划或指令总是针对未来而做出的，它通常会求诸于所谓的社会发展规律，并以此证明计划的正确性，但恰恰这些所谓的规律是基于本质主义方法论而得到的。计划总是宣称有一种最优或者“符合某种规律”的资源配置方式，但实践证明，这种计划往往导致不好的结果，因为无论是规律，还是计划本身，都与科学方法论之间存在根本的矛盾。这是很明显的，因为任何理论都只能是一种假设，计划也不例外，它必须经由经济个体进行证伪，问题在于计划经济的决策所针对的不是经济个体，往往很难通过个体的实践进行证伪，即使证伪了，经济个体也无法对不合理的决策进行调整，所以经济效率的改进就很难实现。

2、市场机制的方法论内涵

经济学的科学方法是从单一观察出发，或者说是基于方法论的个人主义，通过对假说进行否定而取得进步的。市场是从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出发，个人可以借助于理性批判这一手段，在经验不断积累的基础上，调整经济行为。如果计划可以不断被调整，那么它就失去了通常意义上所指的集权计划所具有的特征。市场是符合批判要求的经济组织形式，它允许人们依据自身的观察与经验，不断否定以前错误的决策，提高自身的满足程度。因而市场实质上是演化的结果，它源于不断进行自我否定的发展。

三、电力市场研究与实践中的方法论问题

1、电力市场理论研究中的方法论

电力市场研究的第一步是解决方法论问题，即明白什么是科学的方法，避免陷入语言的陷阱。科学的方法要求知识具有可重复与可检验性，也就是说可以通过单一观察进行证伪。科学应当是否定式、批判式的，因此现有的各种知识实际上都是一种假说。进步总是通过单一观察，解决单一问题而取得，它来源于对以前的不断否定。所谓的必然规律或那些无法证伪的理论都是对智力或理性的一种过度自信。

2、电力市场实践中的方法论

既然正确的认识只能基于唯名论方法论而得到，那么也就决定人们关于客观世界的知识是逐渐得到的。正因为如此，对现实的改革也只能以渐进的方式进行，按照波普尔的说法，即“零星社会工程”。但是，这种渐进改革的重要特征是以可能进行理性批判为前提，它不能作为改革延误的借口，同样也不能作为方法论本质主义的工具，因为那些宣称必然性的人也会强调最终目标的实现是曲折与缓慢的。批判的渐进改革实际上是以方法论的个人主义为出发点，依据单一观察所得到的结论不断修正以前的错误，推进改革向前发展。

为了加深对这一方法的认识，我们可以电力市场改革中的经验教训为例进行说明。

1）渐进改革路线

就电力市场改革来说，它的核心问题是对垂直一体的电力企业进行分解，建立集中的调度/现代市场一体化模型，并引入节点边际定价（LMP）与金融输电权（FTR），也就是建立一个有效且稳定的公平、无歧视开放电力市场。然而，电力市场制度设计需要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断地进行实验，当中可能有成功，也可能会面临失败。遇到挫败时，不能放弃，也不能停滞不前，重要的是吸取经验，寻找新的突破口。

电力市场改革中可能会面临很多问题，如边际网损、日前市场、运行备用与电能市场的同时优化或某些其它特征，但同时实施所有方面的改革可能是不现实的，每个区域市场都必须有一个执行时间表。实施完全的改革同时也会产生软件与其它技术挑战，由于这一问题，即便是像已经建立了LMP的PJM（宾夕法尼亚-新泽西-马里兰）与NY（纽约）电力市场，也将扩大实时市场的地理范围作为首要问题，而将其它改革放在下一步进行。在有些地方需要依据区域差别进行调整，推行的优先顺序与速度也应当有所差别，还有可能要对具体的细节与相互冲突的目标进行折中考虑。

2）激进改革路线

与渐进改革相对的是，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出台一个一揽子改革方案，然后所有的体制弊端一下子得到通盘解决。其实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并没有人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出台一个包治百病的改革方案，体制是由一系列的制度构成的，必须从一个一个的具体制度下手改革，积小胜为大胜，最终的体制转化才有希望。

3）渐进与批判的关系

需要进行区别的是，渐进改革不能成为对市场进行干预的借口。改革的中心目标是建立有效竞争的市场，而不是寻找其它形式的市场替代品。所以，改革的对象是所有不能与市场相适应的方面，而不是针对市场本身。在不知道明确目标，也不知道方法的可能后果之前，最好不要随便地制定规则。只要不能证明干预优于市场，就应当让市场发挥作用。同时，也不能混淆批判与渐进，批判是一种改革的方法，一种纠错机制，渐进是一种进度安排。

电力市场改革中更重要的是树立批判态度，从市场是方法这一层面上理解：批判态度就是市场理念，它的作用不仅是用来指导具体制度的选择，也体现在经济个体的经济活动中。

市场本身即是一种科学方法论的体现，它的目的是建立合理的机制，使市场主体能证伪经济决策并进行帕累托改进，而不是直接规定所谓的最优资源配置方法。实际上，这种模型也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与之相对的，计划所依据的是一种非科学的方法论，它往往不能经由单个事实进行证伪。与计划经济相比，市场机制能更好地进行纠错，经济效率的提高是在不断改进错误中实现的。在电力市场研究中，需要以科学方法论为指导；市场机制的形成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以科学的方法论为指导，以批判的态度检验提出的种种制度与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