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观察 | 负气价、减产、退圈……能源供应链隐忧显现

核心提示

◆10月下旬，在原本供不应求的国际天然气市场，欧美天然气交易价格接连跌至负值。无论是天然气管道输送能力不足、LNG运力有限，还是储气设施、接收站等基础设施缺乏，天然气供应链各环节的隐患对能源安全供应造成的影响在此次欧美负气价事件中被彻底放大。全球天然气供应链暴露的问题给各国能源安全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欧美经济下行压力以及欧洲天然气价格回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冬季原油需求，但考虑到“欧佩克+”减产、俄罗斯原油出口下降，四季度全球原油大概率仍将供不应求，在美联储加息态度没有转向或是需求端没有改善前，预计油价仍将以区间运行为主。

（来源：微信公众号“中能传媒研究院” 作者：杨永明）

◆近期荷兰、法国、波兰和西班牙相继宣布退出《能源宪章条约》，宣称该条约与《巴黎协定》所规定的减排目标不符。俄乌冲突爆发后，条约建立之初的能源合作共识已经不复存在。而根据条约中有关追责年限的规定，法国等国虽宣布退出，但短期内还无法摆脱被能源资本左右的局面，甚至还会为本就严峻复杂的欧洲能源供应市场增添更多变数。

◆能源咨询机构雷斯塔能源近日发布的报告显示，今年全球用于可再生能源的投资有望达到4940亿美元，首次超过4460亿美元的油气上游投资规模。在气候目标的驱动下，尽管面临疫情反复、地缘局势紧张、原材料价格上涨和供应链紊乱等诸多挑战，全球可再生能源依旧蓬勃发展，势不可挡。

全球天然气供应链风险凸显

10月以来，在美国主要油气产区德克萨斯州西部二叠纪盆地瓦哈（Waha），由于能源基础设施公司金德摩根（Kinder Morgan）旗下两条关键输气管道Gulf Coast Express和El Paso进行维修，当地天然气产量远超管网的输送能力，导致10月25日瓦哈中心的天然气价格短线跳水，两年多来首次跌至负值。与此同时，在美国新英格兰地区，由于输送国内天然气的管道基础设施缺乏，地区电网极度依赖从海外进口LNG，当地居民已经面临多年来最为昂贵的电费账单。新英格兰地区电网运营商警告称，极度寒冷的冬天可能会导致该地区不得不轮流停电，以保持电力供需平衡。

LNG航运也在经历考验。由于“北溪”输气管道遭到破坏，当前及未来一段时间欧洲绝大部分的天然气都要依靠航运来供应，海上LNG运输需求空前高涨。再加之冬季本就是LNG运输旺季，如今全球LNG运输一船难求。在大西洋区域，17.4万方LNG船日租金已从8月初的7.4万美元上涨至10月中旬的39.7万美元，超过了去年创出的历史高点。目前，全球共有621艘LNG运输船，总运力不足600亿立方米，几乎没有闲置。LNG运输船建设周期为30～50个月，在全球造船厂投资低迷的情况下，LNG运力短期增幅或相对有限。

在欧洲，从俄罗斯进口的天然气已大幅减少，为确保安全过冬，9月以来各国加大LNG采购力度，尽可能地填充储气设施。路透社数据显示，截至10月24日，欧洲天然气库容率已经达到93.8%，欧洲第一大经济体德国的储气量甚至更高。与此同时，今年欧洲气温较往年同期均值偏高，影响了燃气需求，目前地区天然气市场整体需求疲软。然而，满载LNG的油轮依然在驶向欧洲。一时间，已接近饱和的储气空间加上大量LNG流入，给欧洲带来了不小的震荡。由于库存持续高位，且LNG运输船泊位、接收站等基础设施有限，大量LNG船拥堵在西班牙等南欧国家海岸，船舶数量超过了卸货舱位数量。10月24日，欧洲部分天然气现货价格一度跌至负值，为有史以来的最低价格。

无论是天然气管道输送能力不足、LNG运力有限，还是储气设施、接收站等基础设施缺乏，天然气供应链各环节的隐患对能源安全供应造成的影响正在逐渐显现，并在欧美近日的负气价事件中被彻底放大。

回顾历史，两年前的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严重需求冲击，也曾导致WTI原油期货上演史无前例的价格跳水。与疫情初期的原油需求骤降不同的是，全球天然气需求如今并未受到持续性冲击。从目前的供需关系看，国际天然气主要市场不会重蹈WTI原油此前的覆辙。在供应端，美国等主要的天然气出口国产能增量有限；在需求端，进入取暖季后主要消费区天然气需求将季节性回升。总体上看，全球天然气市场仍处于资源相对紧张阶段，尤其在欧洲市场。在俄乌冲突爆发前，欧洲每年冬季大约消耗3400亿千瓦时天然气。目前，欧洲各国的库容可储存1100亿千瓦时天然气，即使储气率达到100%，也仅能满足取暖高峰季的需求。考虑到运输、存储等瓶颈在短期内都难以解决，欧洲年内的天然气供应短缺问题将持续。统计数据显示，近期欧洲天然气价格有所下降，但仍比往年同期高出约4倍。目前全球三大合约——欧洲TTF和亚洲JKM主力合约报价均维持在30美元/百万英热单位附近，美国亨利枢纽主力合约已重新回到6美元/百万英热单位以上。

除了天然气供应链本身的问题以外，近期法国的核反应堆也出现故障，其56座核反应堆中有26座因维修或冷却反应堆核心的管道腐蚀问题处于关闭状态。法国原本是欧洲最大的电力出口国之一，现在却变为电力净进口国。据悉，数个核电站腐蚀问题的修复时间比预期的要长，导致这些反应堆的重启时间推迟了数周之久。种种迹象表明，欧洲能源危机短期内无望终结。全球能源供应链爆发的问题给各国能源安全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天气因素或将成为未来几个月影响供需的重要变量，今年冬天国际能源市场最具挑战性的就是全球能源供应链的极端波动，以及随之而来的连带效应。

国际原油市场供需博弈持续

“欧佩克+”原油供应将整体偏紧。10月初“欧佩克+”部长会议提出，自2022年11月起，在今年8月产油配额基础上将原油总产量下调200万桶/日。产油国中，沙特对油价诉求强烈，也将在此次减产计划中承担绝大部分的实际减产任务。安哥拉、尼日利亚等中小产油国上游开发受限，原油产能不足，本身产量难以正常释放。其余国家中，利比亚国内局势不稳，受到罢工以及军事行动的影响，原油产量难以维持正常水平；委内瑞拉长期受到制裁，上游资本投资不足，增产空间同样有限；伊朗核谈判始终没有实质性进展，原油供应回归市场也遥遥无期。由于“欧佩克+”中绝大多数国家均存在产能不足的问题，据业内推算，此次实际减产幅度应该在每日80万桶至85万桶左右。

俄罗斯原油出口将进一步下降。国际能源署数据显示，9月俄罗斯油品出口环比下降23万桶/日至750万桶/日。其中原油出口下降26万桶/日，成品油出口小幅增长3万桶/日。对欧洲出口环比下降39万桶/日至260万桶/日，欧洲在俄罗斯石油出口中的占比由年初的50%下降至35%。此外，俄罗斯继续通过增加对亚洲国家的出口来替代对欧洲下降的出口份额，9月对印度的出口基本稳定在100万桶/日，对中印的出口总量较欧洲高出16万桶/日。自俄乌冲突爆发至今，欧洲对俄原油进口的降幅已达80万桶/日。据悉，欧盟计划于12月5日开始禁止进口俄罗斯原油并停止为相关贸易商提供航运、融资和保险；于2023年2月5日开始禁止进口俄罗斯成品油。从欧佩克、美国能源信息署以及国际能源署近期的月报来看，制裁对四季度俄罗斯原油供应的环比影响可能在30万桶/日左右，而到明年一季度，制裁效果将完全显现，三大机构预计俄罗斯供应环比减少将在100万桶/日左右。从今年前三个季度的情况来看，预计俄罗斯将继续向亚洲加大石油出口力度，但是并非所有待出口的俄罗斯石油都能找到新的买家，考虑到船运以及保险等因素，俄罗斯石油总出口可能出现一定下滑，但具体幅度仍待观察。国际能源署在其最新版的《世界能源展望》中指出，俄乌冲突引发的能源危机正促使世界各国加快能源转型步伐，俄罗斯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2021年的石油出口水平。欧洲客户的流失将导致该国的石油净出口到2030年下降四分之一，到2050年下降40%。

美国继续释放战略石油储备。10月19日，美国总统拜登宣布将在12月从国家战略石油储备中再释放1500万桶入市，以帮助抑制能源价格。去年9月以来，美国战略石油储备持续减少，今年5月起抛售速度加快，5月至今接近100万桶/日，目前已完成1.8亿桶计划中的1.65亿桶。截至10月末，美国战略石油储备接近4亿桶，为40年来最低水平，仅为美国本土25天的消费量。花旗称，美国出售战略石油储备对缓解油市和油价压力至关重要，预计2022年底美国战略石油储备约为3.8亿桶，2023年一季度，还将有逾1700万桶战略石油储备出售。

经济下行等因素抑制原油需求。一方面，出于对欧美经济的悲观预期，多家机构认为，2022年全球原油需求将有所回落。另一方面，由于此前欧洲天然气价格处于历史高位，部分电厂出于成本考虑转用燃料油进行发电。随着近期欧洲市场天然气交易价格回落，冬季的气转油需求可能不及预期。此外，值得一提的还有美联储的如期加息。6月中旬以来，在美联储激进加息的压制下，国际油价持续下跌，区间最大跌幅超过30%。进入四季度，宏观环境对原油需求的压力和原油价格的影响仍不可忽视。11月2日，美联储宣布加息75个基点，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上调到3.75%至4.00%之间，这是自2008年1月以来联邦基金利率的最高值。市场认为美联储可能会放缓后期加息的速度，但整体来看美联储态度仍未转向，连续加息恐将不断打击原油等燃料的需求。

综合以上各方面，虽然欧美经济下行的压力以及欧洲天然气价格回落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冬季原油需求，但考虑到“欧佩克+”减产、俄罗斯原油出口下降，四季度全球原油大概率仍将供不应求，在美联储态度没有转向或是需求端没有改善前，预计油价仍将以区间运行为主。

欧盟多国宣布退出《能源宪章条约》

近两个月，荷兰、法国、波兰和西班牙相继宣布退出《能源宪章条约》，宣称《能源宪章条约》与《巴黎协定》所规定的减排目标不符。据报道，比利时和德国也在积极评估是否要退出《能源宪章条约》。

《能源宪章条约》于1994年签署、1998年生效，成员包括多个欧洲及亚洲国家、欧盟、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等，是国际能源领域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多边条约。该条约旨在确保地区能源供应，为跨国能源公司，特别是化石燃料公司提供保护。条约所建立的国际投资争端解决机制，赋予了能源企业就危害其投资的政策起诉东道国政府并索要赔偿的权利。其诉讼门槛相对较低，只要投资者认定自己受到“不公正”对待就可以提出诉讼，而且仲裁结果通常对原告十分有利。这一制度正是该条约遭受争议的核心。有研究表明，自生效以来，《能源宪章条约》仅在欧洲就保护了价值3446亿欧元的化石能源基础设施。

在应对气候变化国际背景下，化石能源开采公司可通过这种争端解决机制，对出台减排政策的政府提出诉讼。此前，荷兰政府提出，为遵守《巴黎协定》，将在2030年之前彻底淘汰煤炭，要求能源公司在此之前关停或改造相关设备，但并未向企业提出补偿方案，由此引发能源公司不满。目前，德国最大电力生产商莱茵集团和能源巨头Uniper正依据《能源宪章条约》起诉荷兰政府，要求政府赔偿淘汰煤电给他们带来的损失，索赔金额分别为14亿欧元和10亿欧元。类似案例引发了欧盟和气候活动人士对条约的质疑，他们认为，《能源宪章条约》过于保护化石燃料能源，阻碍了政府能源转型的步伐。如果争端解决机制继续被用于起诉出台脱碳政策的政府，那欧盟的净零目标可能引发数额极其巨大的诉讼。

自签署至今的近30年间，尽管《能源宪章条约》已经尝试进行了若干修改，但还是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2016年，意大利立法禁止海上石油钻探，遭到了英国油气公司Rockhopper的诉讼，因此意大利政府首先宣布退出该条约。近日荷兰政府发言人甚至认为“最好整个欧盟都退出”，而在波兰10月初的一次议会投票中，超过九成的议员赞成退出《能源宪章条约》。

《能源宪章条约》建立的初衷之一就是对欧洲国家在独联体等市场的能源投资进行保护。然而，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盟先后对俄罗斯实施了多轮制裁，其中多项制裁措施是限制欧盟企业在俄罗斯投资能源产业。与此同时，俄对欧盟及其成员国也采取了反制裁措施。可以断定的是，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论欧盟或俄罗斯，都不会继续遵循《能源宪章条约》，不会对欧盟资本在俄能源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加以保护。即便未来局势有所缓和，欧盟也将着力推动能源进口渠道多元化，俄罗斯则更倾向于能源出口渠道多元化。如此一来，条约建立之初的能源合作共识已经不复存在。

但是，在制定之初，为了保障本地区能源公司的利益，欧盟国家曾规定，即便退出该条约，能源公司仍可就20年内的投资行为进行相关权益的追责。根据这一规定，意大利2016年宣布退出该条约，则要到2036年才可免于被追责。同样，今年退出的荷兰、法国、波兰和西班牙等国面临的索赔有效期将持续至2042年。可见，法国等欧盟国家虽宣布退出《能源宪章条约》，但短期内还无法摆脱被能源资本左右的局面，甚至还会为本就严峻复杂的欧洲能源供应市场增添更多变数。

可再生能源年度投资将首超油气

10月12日，能源咨询机构雷斯塔能源发布研究报告称，虽然供应链问题推高了可再生能源项目成本，但随着各国竞相发展安全且负担得起的能源体系，可再生能源领域投资继续大幅增长，加之欧洲地区的高电价大幅缩短了新建可再生能源项目的投资回报周期，预计将有大量资金出于纯经济性考虑进入可再生能源行业，进一步增加可再生能源投资规模。雷斯塔能源预计，今年全球用于可再生能源的投资会达到4940亿美元，超过4460亿美元的油气上游投资规模，为史上首次。

雷斯塔能源的预测与另一家咨询机构DNV GL不谋而合。DNV GL认为，从长远来看，煤炭的短期增长无法与可再生能源成本下降、电气化和碳价格上涨的趋势相抗衡，能源市场的动荡不会显著改变到本世纪中叶的脱碳路径，全球能源转型最强劲的动力来自太阳能和风能成本的迅速降低，其效益超出了短期内能源系统受到的负面冲击。

在气候目标的驱动下，尽管面临疫情反复、地缘局势紧张、原材料价格上涨和供应链紊乱等诸多挑战，全球可再生能源依旧蓬勃发展，势不可挡。国际能源署发布的《2022年世界能源投资报告》显示，2022年全球能源投资有望同比增长8%以上，达到2.4万亿美元，高于新冠肺炎疫情前的投资水平。增长将主要来自于清洁能源领域，其中增长最快的是可再生能源和电网，以及相关的能源效率技术。投资强劲增长的原因在于主要经济体加大了对清洁能源的财政扶持力度。

今年以来，尽管化石燃料价格不断攀升，世界油气生产商可用资金增加，但在低碳转型压力下，BP、道达尔、壳牌等石油巨头均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生物质能、氢能、风电、太阳能发电等领域，加快转变依赖化石燃料的盈利结构。如BP于今年7月决定收购位于澳大利亚的亚洲可再生能源中心40.5%的股权；雪佛龙于今年6月表示，公司将投资建立氢能业务板块，到2028年将在绿氢和蓝氢方面投资25亿美元；道达尔能源公司则宣布收购印度阿达尼公司25%的股份，双方计划10年内在绿氢领域投资超过500亿美元，在印度建设“世界上最大的绿氢生态系统”，2030年实现年产100万吨绿氢；阿美公司的目标则是12吉瓦风能和太阳能装机等。

国际能源署表示，乌克兰危机升级引发的能源危机可能加速全球绿色能源转型进程。面对能源危机，许多国家除了向消费者提供应对能源价格上涨的短期保护措施外，还试图加快能源结构变革。如果这些变革措施得以实施，到2030年，全球清洁能源投资将增加50%，达每年2万亿美元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