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东：西方对俄能源制裁能否持续？

某种意义上讲，俄乌冲突是俄罗斯和西方集团各自短板的比拼。俄罗斯的短板是国力，西方集团的短板是政治家意志力。

（来源：微信公众号“能源杂志”  作者：陈卫东）

2022年6月28日，来自英国、加拿大、法国、德国、意大利、日本和美国的七国集团领导人在巴伐利亚的埃尔茂城堡举行会晤，同意探讨限制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价格的方法，因为他们的经济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通货膨胀，能源价格飙升是通货膨胀的重要原因之一。

会议希望“探讨进一步措施，防止俄罗斯从战争中获利，直接为其扩张主义提供资金”。这些措施包括“在适当情况下实行临时进口限价的可行性”。这是继6月1日欧盟通过对俄罗斯第六轮制裁方案后，美国和西方集团强化制裁措施的新设想。

胡萝卜+大棒

该协议如何运作的细节尚不清楚，欧洲理事会主席查尔斯·米歇尔（Charles Michel）在巴伐利亚表示，G7领导人将讨论一种技术机制，该机制通过与石油和出口保险相关的服务产生对油价上限的影响作用。

Helmsley Energy的管理合伙人、伦敦政策交易所智库高级研究员本尼迪克特·麦卡利南（Benedict McAleenan）解释说：“从理论上讲，这是一个非常优雅的解决方案，因为它使用了'胡萝卜加大棒（威胁和奖励）'的方法。“这种方法基本上会利用金融机构，特别是船舶保险公司，阻止运输俄罗斯石油，除非石油价格低于商定的价格”。奖赏（胡萝卜）就是你有机会购买更便宜的俄罗斯石油。威胁（大棒）就是购买者会受到制裁，无法与美国和欧盟等主要经济体进行贸易。

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制裁机制是有类似的先例的，在限制伊朗经济的同时允许石油出口方面效果很好。1995年对萨达姆·侯赛因（Saddam Hussain）领导的伊拉克的石油换粮食禁运是另一个例子，即使它受到后勤和腐败问题的困扰。

价格上限可以通过一个精心设计的“机制”来减少或禁止俄罗斯石油出口。简单来说，如果油轮同意以高于G7设定的每桶费率从俄罗斯运出石油，它将无法获得此类交易成功所必需的保险和金融服务。

伦敦查塔姆研究所智囊团的副研究员Timothy Ash表示，在某种程度上，像所有市场一样，存在需求和供应的影响。由于西方消耗了大量的石油，理论上讲，它应该对定价有一定的发言权。“若要该精心设计的‘系统’成功运作，有一点是清楚的，G7需要让其成员以外的国家参与进来，特别是中国、印度和土耳其等俄罗斯原油的大消费者，并且需要找到替代生产商来填补欧洲自己不进口俄罗斯石油的缺口”。

麦卡利南警告说，要使这一计划取得成功，必须有一个客户联盟。“这实际上是一个'垄断联盟'——一个可以决定市场价格的主导买家或购买系统，”他说。这个想法反映了更常见的垄断或占主导地位的卖方概念，如政府间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垄断存在于许多市场，如国有化的卫生系统，它们可以非常有效地降低价格。但可能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后果，例如助长黑市和漏洞，以及市场效率低下。另外，如果价格上限系统突然崩溃怎么办？他会像垮坝一样冲击全球价格体系。

“制裁或此类措施的一个方面是它对全球市场的意外后果，”他补充说，“那么，其潜后果是什么，这种策略是否可行，甚至是可取的？还有，究竟如何来精心设计这个系统？但除了利用该系统实现油价操纵之外，全球经济很可能会经历乌克兰战争的放缓，以至于出现实际上需求下降。意外的效果是全球出现滞涨，而滞胀可能最终成为对抗俄罗斯能源的下一个武器。

替代方案是什么？

制裁俄罗斯是一回事，如何填补由于制裁俄罗斯油气而造成欧洲自身能源供给缺口而造成的“能源贫困“是另一回事。石油行业本身，既是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护身符，也是一个由非常强大的全球卡特尔保护和控制的部门。欧洲的石油天然替代来源将来自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为主的欧佩克国家，但一个全新的供应系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

“俄罗斯知道替代方案是什么，无论是创建新的天然气终端，从其他生产商那里运输石油还是转向液化天然气，它都在试图阻止它们。莫斯科可以“精准“地给欧洲输送天然气，使欧洲经济能够勉强运作，但也确保它没有任何余量去储存。英国在一定程度上有自己的能源，法国有核能，意大利有一些替代能源，但这足够了吗？在天然气问题上，人们需要看看管道的末端——在欧洲是西班牙，德国南部，捷克共和国，斯洛伐克，奥地利——如果俄罗斯关闭供应，所有这些国家都需要就他们像”站队乌克兰“那样做出重大而坚决的决定。

更有一些观察人士说，普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有足够的耐心，似乎在玩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游戏。这可能意味着冬天来临，在寒冷的欧洲，即使支付着荒谬能源价格，消费者也得不到必须的燃料和温暖。

经济因素是一回事，与俄罗斯这样拥有普京这样深不可测的领导人的国家打交道又是另一回事，其政治与外交的影响可能超出了市场和定价的范畴。“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关系不能再糟糕了，”埃塞克斯大学政府和国际关系教授林斯塔特说，“普京相信俄罗斯能够生存下来，并减少其产品对欧洲的出口。林斯塔特补充说：“这就是为什么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宣布战争需要在一月份结束。有人担心冬季将对能源产生巨大的需求，俄罗斯将处于更大的优势。

随着俄乌战争进入第五个月，G7和北约必须开始研究他们继续在中长期内向基辅提供支持的能力的潜在威胁。美国和西方的政治家们比普京更容易受到公众压力的影响，从而更容易受到制裁的经济的负面影响。

制裁的两面性

普京显然很乐意让俄罗斯经济进入“自给自足”状态，以换取其“对欧洲建设性破坏“愿景的实现。只要仍然有市场愿意进口其石油和天然气，只要卢布仍然是可兑换的，他就能克服制裁。他可以通过在愿意承担违反销售禁令风险的第三国合作来继续减轻技术制裁的影响，即使拜登政府制裁了参与此类交易的人。

这是因为他认为，随着制裁俄罗斯的经济影响在西方的冲击，西方的团结将会动摇。俄罗斯声称西方在制裁议程中遭受的痛苦远远超过俄罗斯人。而实际情况是俄罗斯在2022年第一季度经历了69%的贫困增长，这只仅仅反映了战争和制裁前五周的影响。但无庸讳言，对俄罗斯全方位的极端的制裁措施也对西方产生重大的经济和政治影响，正可谓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关于制裁对西方影响的极其可怕的预测已经很普遍，西方已经面临着对俄罗斯制裁政策的重大经济成本，并且在未来几个月内可能更加严重。莫斯科正在努力施加影响确保做到这一点。例如，有选择地切断向不愿以卢布支付的欧洲国家的天然气供应（从而与俄罗斯银行交换欧元，保持卢布的可兑换性和可用性，因为莫斯科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正从入侵后的高点下降）。高企的油价正在助长西方的通货膨胀，进而限制了对俄罗斯全面切断出口的努力。德国已经在为今年冬天的天然气配给做准备。鉴于俄罗斯在生产和出口许多关键产品方面的作用，化肥供应有可能陷入短缺，这不仅威胁着全球农业供应链，也威胁着农民的生计。

所有这些压力只会随着俄罗斯入侵的继续而增长。新措施越来越难以达成一致，从6月27日G7峰会结束后，关于俄罗斯石油“价格上限”提案的讨论仍在继续的现象上就可以反映出来。

西方的全方位制裁政策不仅试图扼杀俄罗斯经济进而削弱其战争机器，而且持续加码施压，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社会保持热情和广泛参与。拜登政府已经尝试将通货膨胀归咎于普京，并将燃料价格上涨称为“普京的价格上涨” ，但社会的认同度并不高。

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现象。导致全球经济前景变暗淡的许多不确实因素的确是由俄乌战争造成的，例如全球农业市场陷入混乱、欧洲天然气供应减少甚至中断、价格高企等等。对克里姆林宫的制裁不是西方当前和未来经济困境的根源。这是西方明确表示俄罗斯不会被视为可接受的贸易伙伴的方式，也是对其发动乌克兰战争的反对和声讨。

制裁能否持续？

西方各地公众对乌克兰战争的关注正在下降，选民可能会在即将到来的民意调查中优先考虑经济问题而不是人道主义问题。随着西方努力就新的制裁达成一致，保护现有的制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公众施压运动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更重要的是将现有的制裁以立法的形式确立下来。

对于美国来说尤其如此，美国在执行西方制裁制度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唐纳德·特朗普显然正在寻求重返总统职位，不仅过去曾威胁要解散北约，而且一再对克里姆林宫采取软弱立场，并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玩弄乌克兰政治。如果他回到白宫，他可能会采取行动取消对俄罗斯的现有制裁，而不是努力实施新的制裁。

欧洲各地的民粹主义极右翼和极左翼也存在类似的威胁。在特朗普及其同伙将西方的团结，以及为赢得对俄罗斯的经济战争而取得的所有进展置于危险之中之前，将制裁编入立法至关重要。

石油天然气是俄罗斯和西方博弈的焦点，欧洲对俄罗斯能源的高度依赖，俄罗斯经济对能源出口的高度依赖，使得能源对俄欧双方均是一把双刃剑。短期来看，这把双刃剑对俄罗斯更有利；长期而言，一旦欧洲摆脱俄罗斯能源，俄罗斯的博弈空间就会被大大压缩，本已糟糕的战略处境会更加恶化。

但是，由于俄罗斯和西方集团的目标都超越了对乌克兰本身的争夺，于是俄欧之间价值1000亿美元的能源博弈，就只能服务于双方“破坏性的体系重构”这个更高层面的目标。谁手里的筹码更多？俄罗斯经济的体量虽小，但普京的意志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俄罗斯的意志力。

某种意义上说，这场冲突是俄罗斯和西方集团各自短板的比拼。俄罗斯的短板是国力，西方集团的短板是政治家意志力，准确讲，是欧盟内某些政治家的意志力。战争的走向，取决于双方这两块短板耐久力的比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