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部视角：中国石油需求达峰了吗？

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Saudi Aramco）的负责人阿明·纳赛尔（Amin Nasser），始终有着一位特殊的客户——中国。

（来源：能源新媒 编译/武魏楠）

在纳赛尔履职的10年间，沙特对中国的石油出口价值增长超两倍，于2022年达到560亿美元的历史峰值。仅在这一年，沙特所开采的石油，近六桶中就有一桶运往中国的炼油厂。

外国石油为中国的经济腾飞筑牢根基。中国白手起家，建成了全球规模最大的汽车产业，打造出全新的铁路与航空运输网络，还矗立起数千座摩天大楼。国际能源署（IEA）数据显示，2022年中国原油总供应量的72%依赖进口。

“我坚信，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提升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能够助力中国实现人民的期望与梦想。”去年，纳赛尔在北京举行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如此表示。

然而，目前已有迹象显示，中国对原油的需求峰值，比预期来得更早，这一变化在石油市场激起层层涟漪。

本周，中国宣布2024年石油进口量较前一年下降了近2%，即每天减少24万桶，降至略高于1100万桶/日，这是二十年来首次出现下降（除新冠疫情影响外）。

中国经济增长放缓是导致这一现象的部分原因。当前，中国房地产市场持续低迷，建筑业发展受阻，这不仅减少了重型机械所需的柴油消耗，也降低了油漆、管道和绝缘材料等石化产品的需求。

此外，这一下降趋势还受到一些长期因素的影响。近年来，卡车燃料从柴油向液化天然气的转变趋势明显。同时，电动汽车的普及也在不断压缩汽油和柴油的市场份额。据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数据，2023年汽油和柴油的销量达到峰值，预计在未来十年内将下降25%至40%。

2024年12月，中国最大的炼油企业中石化将其原油消费峰值的预测时间提前至2027年，此前的预测范围是2026年至2030年。

中国石油消费达到峰值将产生深远影响。一旦中国石油需求趋于稳定，这将符合国际能源署关于全球石油需求在2030年前达到峰值的预测，从而为世界在2050年实现净零碳排放的目标带来希望。

此外，这一变化也将对全球经济格局产生重大影响。过去三十年间，中国一直是全球石油需求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占全球石油需求增长总量的约一半，相当于每天60万桶。

如果中国石油需求的增长持续放缓，那么石油公司每年投入的5000亿美元用于勘探新石油和天然气资源的费用可能过高。对此，摩根士丹利分析师马丁·拉茨指出：“目前尚不确定未来的需求是否能够消化这些投资，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在市场层面，去年市场对中国石油需求疲软的担忧，使得原油价格维持在二十多年来最窄的实际交易区间内。

尽管面临诸多不利因素，如中东的紧张局势、持续的俄乌冲突、利比亚石油生产的中断，以及因红海油轮遇袭事件，导致中东对欧洲的原油出口量下降超过20%，但基准布伦特原油价格仅略高于每桶74美元，较年初下跌了几美元。

马丁·拉茨指出，如果中国的石油进口持续放缓，将从根本上改变市场格局。“如果增长放缓持续六个月或一年，那么油价会走软，供应也会相应减少。但如果石油需求增长几乎停滞，那么未来的石油市场将与过去截然不同。”

许多产油国并不愿将当前视为一个转折点，他们对中国经济增长引擎的衰落持怀疑态度。“现在断言石油达到峰值还为时过早，”澳大利亚最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公司伍德赛德（Woodside）的首席执行官梅格·奥尼尔（Meg O'Neill）表示。

她强调，中国经济要达到西方国家的人均财富水平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过去20年中，每当经济形势不佳时，就有人宣称石油需求达到峰值，但事后证明这些预测都是错误的。”她补充道，“中国依然有强烈的意愿推动经济发展和提升人民生活水平，而这一目标通常与能源消耗密切相关。”

尽管去年中国石油进口量有所下降，但石油卡特尔组织欧佩克（OPEC）对中国市场的前景依旧持乐观态度。欧佩克预测，从2023年到2050年，中国的石油消费量将持续增长，增量可达250万桶/日。沙特阿拉伯以及其他中东产油国在制定相关政策时，往往倾向于参考欧佩克提供的数据。

沙特阿美同样不认同“中国发展正在放缓”这一观点。去年10月，在利雅得举行的未来投资倡议会议上，阿明·纳赛尔表示：“每当人们谈及中国，总是过度关注其下行空间，却忽视了上行潜力。总体而言，中国仍处于增长态势。”

纳赛尔坚信，中国对石油的实际需求，比数据所呈现的更为强劲且持久。他指出，中国蓬勃发展的太阳能与风能产业，依旧对石油有着大量需求。

他进一步解释道：“要实现5兆瓦的风力发电，就需要50吨塑料；每辆电动汽车需用到200 - 230公斤的塑料；即便是太阳能电池板，其中也有10%的材料来自纤维等。所以，为推进能源转型，实际上对石油的需求会更多。”

沙特阿美还指出，有关中国石油消费量的公开信息可靠性欠佳。由于中国并未正式公布石油消费统计数据，分析师只能通过进出口数据、库存变动以及炼油厂产出量等一系列来源进行估算。这种估算结果差异较大，即便是历史数据，估算差值也能高达100万桶/日。

沙特阿美首席财务官齐亚德·穆尔希德（Ziad al - Murshed）在去年年底向分析师透露，对2023年石油数据的大幅上调，“使得2024年的增长情况看起来比实际更差，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认知偏差” 。

国际能源署（IEA）的分析师坦言，评估中国石油消费量 “颇具挑战性” 。石油市场分析师夏兰·希利（Ciarán Healy）表示：“从新冠疫情影响，到解封后高速增长，中国的石油需求态势一直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即便如此，国际能源署（IEA）依旧预测，中国将在本十年末达到石油需求峰值。希利称，这一预测基于两个相互对立的重大结构性趋势。

一方面，流入中国快速发展的石化产业的原油量大幅增长；另一方面，公路运输领域对石油的需求量急剧下滑。

希利指出：“在新冠疫情暴发前，石油使用量的增长涉及多个领域，包括石化产品、公路运输、航空燃油等，各方面都在增长。但自2019年起，石化产品生产对石油需求的影响愈发显著。实际上，2019 - 2023年间，全球石油消费量的净增长全部源于中国石化产品的增长。”

中国持续稳步建设更多石化工厂，旨在实现其工厂所依赖的塑料、溶剂和纤维等产品的自给自足。

希利提到：“中国的聚合物进口量依旧庞大，这里所说的聚合物涵盖尼龙、聚酯、聚乙烯和特氟龙等多种化学品。令人惊讶的是，中国的聚合物进口量约占全球石油需求的2% - 3%，这几乎等同于德国的石油需求量。”

国际能源署（IEA）的希利（Healy）与纳赛尔的观点相呼应，他指出，过去五年间，中国石化需求增长部分“约四分之一”源自风力涡轮机和太阳能电池板，并且未来中国石油使用量的增长，“基本上”会来自石化行业。

不过，国际能源署认为，公路运输领域的石油使用量下降幅度将更为突出。希利表示：“到2030年，四分之三的汽车销量预计将是电动汽车。尽管石化需求有所增长，但远远无法抵消公路运输石油需求的下降。石油消费量会停滞一段时间，随后便开始急剧下滑。”

希利还提到，在国际能源署（IEA）的基本情景设定中，预计到2050年，中国石油消费量将从当前的1600万至1700万桶/日，降至约1200万桶/日。

在中国政府鼓励以旧换新政策的推动下，电动汽车热潮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纯电池和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市场同比增长约20%，而汽油和柴油汽车市场则呈现出类似幅度的萎缩。

然而，部分人士对中国政府是否会任由石油需求峰值出现表示质疑。中国能源安全研究所所长高志凯称，尽管电动汽车带来的“革命”既“深刻”又“令人惊叹”，但政府会考量其对庞大国有炼油行业可能产生的影响。

他觉得，中国的国有炼油厂不太可能突然失去业务，但或许必须调整战略。

中国拥有庞大的炼油能力。迄今为止，中国主要为国内需求炼制石油，且不对外出口精炼产品。然而，如果中国在电动汽车革命中取得成功，可能会决定将原油加工成不同产品并出口。这意味着中国的原油消费量不一定会下降，而是可能保持稳定。

电动生产线上的焊工。如果中国成功取代汽油和柴油汽车，它可能会决定将原油提炼成不同的产品出口。这意味着中国的原油消费量不一定会下降，而是可能保持稳定。

“中国现在更容易安排原油供应，”高志凯指出，并提到中国与俄罗斯的能源联系不断加深。自西方国家对俄罗斯实施制裁以来，俄罗斯已成为廉价石油和天然气的可靠供应源。“这正在改变中国的心态，”他说，“如果地缘政治风险能够得到有效管理，扩大与俄罗斯的合作可能会变得更加容易。”2023年，俄罗斯超过沙特成为中国最大的石油供应国。

如果中国石油需求确实已过峰值，那么普遍认为印度的增长将成为全球石油消费增长的主要驱动力。尽管印度对石油的需求仍远低于中国，但欧佩克预计，2023年至2029年期间，印度的石油使用量将增长150万桶/日，约为中国额外需求的四分之三。

国际能源署则预测，到2030年，印度石油需求增长将达到120万桶/日。印度的制造业、建筑业和石化行业规模远小于中国，柴油和汽油车的销售尚未被电动汽车显著取代。据可再生能源研究机构JMK Research的数据，去年印度售出的电动汽车不到10万辆，仅占以轻便摩托车和电动自行车为主导的电动汽车市场的5%。

分析师认为，新兴市场不断增长的需求将无法与中国过去几十年的水平相媲美。虽然东南亚其他地区可能会出现实质性增长，但国际能源署表示，如果中国经济持续放缓，这些经济体的表现可能会受到影响。

非洲和中东地区的石油消费量正在增长。但从绝对值来看，与中国的石油消费量相比，仍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国际能源署（IEA）指出，拉丁美洲的石油消费量基本保持不变。

简而言之，分析师认为，中国石油需求增长的放缓将是一个难以逆转的结构性转变。“其他国家或许能够弥补部分缺口，印度的石油需求仍在增长，但中国过去30年的增长模式中，存在明显的石油密集型特征。”摩根士丹利的马丁·拉茨指出。

尽管对于中国石油需求达到峰值的具体时间存在不同看法，但国际能源署的希利表示，长期来看，需求趋势是明确的——生产国和石油出口国需要为此做好准备。

“从地下开采石油和天然气并出售可能仍然有利可图，但这将显著减少他们的总收入。”他说。“鉴于这些国家对石油和天然气出口的高度依赖，这将带来重大影响。”

（本文编译自FT）